皇上一低頭,看著熊孩子。
瀟灑小道士叭叭叭講完這個事情,正仰著腦袋看著皇上,此時正是午時,皇上抱著熊孩子出來曬太陽,烈日煌煌、白雲如煙,天上好似有一道道金紅色的河流,流到人間,落到小孩子病弱的臉上,明亮耀眼灑脫肆意。
皇上驚訝地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再看一眼太陽,好似第一次看到這夏日的大太陽。
小孩子的那雙眼睛,黑溜溜的好似黑寶石熠熠生輝,在太陽光的襯托下更亮的要人不敢直視,頑皮精靈無拘無束。皇上不由地伸手摸摸孩子毛茸茸的腦袋,問道:“你去逛過黑市?”
“去過。”瀟灑很誠實,“去黑市買宮裡的地圖哦。”
皇上:“……”
“小孩子不能去那些地方。”皇上思及瀟灑小道士闖宮的事情,嚇唬道:“黑市很危險。官場危險,至少是在明處,不敢太過分。黑市不一樣。”
“知道,知道。”瀟灑答應著,惦記著他的大雞腿,“一天四隻大雞腿哦?”
“好,給你大雞腿。”這個時候的皇上,還是不大信,就這熊孩子的一頓亂拳,真能打死老師傅的。
甚至,皇上知道楊侍郎貪汙。但皇上也不信,楊侍郎真貪汙這麼多的。
“楊侍郎很有當官的樣子,名聲也好,可能是你九哥誤會了。”皇上抱著熊孩子回去屋裡午休,還這樣說著。
——很快就被“啪啪”打臉,“啪啪”地響亮!
九阿哥今早上見到八貝勒,就把這個事情說了,八貝勒心煩這楊侍郎天天拿他立“忠臣”人設,當下就配合起來。
也是巧了,十三阿哥脾氣豪爽,在戶部時時刻刻聽著“之乎者也”和算盤珠子的聲音,待得最是憋悶,坐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就要起來逛一逛,走一走。
還喜歡和人說說話,戶部的清掃工,廚房雜役工,看大門的大爺,戶部門口的幾個小攤販……他都能交朋友。
大中午的,十三阿哥要人送來一車西瓜,所有人都有,人人都歡喜地抱著西瓜啃。有個工部的主事來領一份銀子,也跟著一起吃西瓜。
氣氛很是熱鬨,大家都高興嘛,還有三位皇子阿哥在,這位倉部主事就沒為難,直接笑哈哈地領著人去取銀子了:戶部的倉部主事,掌天下軍儲,出納租稅、祿糧、倉廩之事,本是聽命令行事,可他管著發放事宜,也是前來支取銀子的官員們要過的一道“門”。日常進這道門也要打點一二。
要說工部的這位主事,那也不是個棒槌,進去倉庫後,袖子裡一個小荷包已經準備好了,不著痕跡地掉到倉部主事的手裡,薄薄的,一看就是銀票,不小的麵額。
倉部主事很高興,收好荷包隨口一句:“要說十三阿哥就是豪爽。”
“那可不是?我一進戶部的大門,發現看門大爺也捧著西瓜啃,我還納悶兒。”工部主事笑了笑,“我們十三阿哥就是這樣接地氣兒,朝地上一坐,那和四九城的任何一個平頭百姓都有嘮不完的嗑。我們是真羨慕你們戶部。”
“哪裡哪裡,這都是十三阿哥抬愛。”
兩個人閒聊了幾句,出來倉庫,工部的主事高興地離開:以往不光要送兩個荷包,還要被為難一番,等個半個時辰。今兒工部的主事離開的背影都是歡樂的。
戶部的主事今兒心情好,也挺高興的,出來就要再多吃一塊西瓜。一把叫一位同僚逮住了。
同僚拉著他到一個衙門後的僻靜地兒,陰著臉問:“多少?”
這位主事本來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什麼事情,聽了問話也沒在意,隻說:“今兒高興,隻收了一個荷包。”
這位同僚的臉色更陰了:“此例一開,下次工部來人,要幾個荷包?”同僚們之間收銀子都有定數的,收多了是你的本事,但事情不能鬨開。關鍵,誰也不能收少了。
這位倉部主事自然知道這個規矩,臉上有一抹不好意思,很是抱歉地道:“你放心。就今兒這一次。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就怕不是‘特殊情況’,”這位同僚的臉色還是難看的,目露擔憂,“你看這……”一隻手豎起來一個“三”。
“我們擔心什麼?”倉部主事很自然的態度,“我們就拿這點兒銀子,光明正大的。不像有些人……”
“噓!”同僚趕緊製止他,慌張地左右張望著,一眼看著跟出來的九阿哥。
九阿哥從牆後的陰影裡走出來,臉上嘻嘻笑:“彆怕。爺就是問一問。”
兩個戶部官員心裡忐忑,但也真沒什麼怕的:他們真的不以為這是大事情,這隻是一個官場小慣例,都不算拿銀子。
九阿哥自然也知道這些情況,隻問他們:“爺聽說戶部有不要銀子的。爺來了之後就納悶兒。戶部,真有誰不要銀子的?”
“……有。”
“哪有?”
兩個人回答不一樣,互看一眼,一起對著九阿哥笑。
倉部主事慌張行禮笑道:“九爺哎,您老最是體諒小的們,我們哪裡敢說這些個?”
“好吧,那你們說一說,戶部裡有沒有那中,平時非常樸素,穿補丁衣服粗布鞋,從來都是奉行節儉的,好官?”
兩個戶部官員一起笑出來,還以為是什麼事情那?
“九爺,您可問對人了。我們戶部真有。外人都說我們戶部怎麼樣怎麼樣,其實,我們真沒怎麼樣。比如我們的楊侍郎,那真是一個清官,一頓飯三菜一湯,清炒白菜涼拌豆腐的,一年四季不穿幾尺布,還給京裡的慈幼院捐銀子。”倉部主事拱手笑著,又說,“楊侍郎可是我們戶部有名的招牌,六部的人都知道。”
同僚也笑:“九爺,我們戶部這點兒油水,也就養著一家溫飽,他們都眼紅惦記著,我們是真委屈。我們的楊侍郎天天說要節儉,以身作則做出榜樣,那真是要人不服氣都不行。”
九阿哥聽著,裝作沒聽過這事兒的驚訝,睜大眼睛很是不信地說:“爺不信。一堆人裡愣是突起這麼一個奇葩,就他‘萬綠叢中一點紅’?”
“九爺,是真的。”雖然我也不信,我還有證據,倉部主事誠惶誠恐地解釋:“九爺,楊侍郎的清廉,那真是我們有目共睹的,其他五部的人都知道,要找人批複銀子,找楊侍郎最好說話,楊侍郎不光不為難人,還好吃好喝地說話,有事辦事,從不含糊。”
“是的是的那。據說楊侍郎家裡就一妻兩妾,好多人要給他送美人美少年,他都不要,還去刑部主動說明情況。”
這位同僚的話音一落,氣氛有一點點古怪。三個人都尷尬一會兒:大家都是男人,楊侍郎這樣,確定還是真男人?
真男人·九爺冷笑:“一不好女色,二不貪財,甚至連找自己辦事的人都好好招待著,這麼清廉的,怎麼能不是貪官?爺估摸著,他就是心虛的,故意裝的。”
九爺擼袖子,一臉驕橫:“九爺縱觀大小貪官相,個個都是把戲精。爺就不信,平白無故的,天底下真有不愛美人不愛銀子的人,除非他是沒有那個能力。”九爺朝這兩位嚇到的戶部官員陰沉沉地笑:“你們說,楊侍郎,他有這個‘能力’嗎?”
有啊,那必須有啊。難道要說楊侍郎不是“男人”才不愛美人?
兩個戶部官員苦笑連連,一起求饒:“九爺哎,您老饒了我們吧,我們就是一個打雜的。”
九爺點頭,笑眯眯的:“跟著爺去見八哥和十三弟,將你們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兩個戶部官員找不清九阿哥的套路,琢磨著,再說一遍好話也不得罪人,就跟著九阿哥,到八貝勒和十三阿哥跟前,將剛剛誇楊侍郎的話,又一字不漏地學了一遍。
十三阿哥真驚訝。
八貝勒真歡喜。
八貝勒大聲誇道:“早就聽說戶部的楊侍郎之名,果然是好官、清官。”又轉頭對沉著臉的九阿哥勸道:“你有事,自去問楊侍郎就是。找他們來做什麼?”再一轉頭對這兩位小官安慰道:“你們不要怕,這事情,我會和楊侍郎說清楚,都先下去吧。”
“謝謝八爺謝謝八爺。”兩個戶部官員真覺得八爺是菩薩,你說你們一個皇子阿哥,一個戶部侍郎,你們要打架,不要拉我們做炮灰啊。
兩個戶部官員感恩戴德地退下,一腳剛踏出門檻就聽到九阿哥憤怒的大喊:“這絕對有問題。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不偷腥的貓?我就討厭這樣的人,要拿銀子就拿銀子,乾嘛這樣裝模作樣的……”
後麵的話他們都不敢聽了。
其實,他們也想罵一句楊侍郎:你要拿銀子就拿銀子,一個戶部,整個官場都這樣,就你顯擺出來是吧?就你能耐是吧?拿了銀子還要好名聲,你咋不上天那你?
當然,他們也隻敢在肚子裡罵幾句,見到楊侍郎,還是要表忠心地,將剛剛的事情都學一遍,再狠狠地誇一遍楊侍郎的清廉無暇絕世無雙白蓮花。
楊侍郎靠著椅背坐著,大約五十歲上下,留著當下最流行的長須美髯,麵貌不說英俊過人,但也是眉目清秀,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俊朗。
他聽這兩位的回話,表情是溫文爾雅的。但他一說話,卻是不苟言笑的,讓人感覺官威十足的樣子。
“這個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啊,已經習慣被這名聲所累了。九阿哥那裡,我會去解釋的,謝謝兩位同僚的美言。”
“不敢不敢。吾等實話實說而已。”兩個戶部小官說著話,自覺這事情可算是過去了,都一身輕鬆地倒退著,出來楊侍郎辦公的房間。
楊侍郎身上氣息一變,垂目思考片刻,起身整整衣衫,貼身小廝送上來一份珍珠茶水,他用一口,臉上的表情變得越發恭謙有禮,出來房間。
楊侍郎慢慢地踱步,來到三位皇子阿哥辦公的偏堂,深深地躬身行禮:“楊侍郎,見過八爺、九爺、十三爺。”
“快起。快起。”八貝勒起身,出來桌子快走兩步,兩手扶起來,很是親切地笑,“楊侍郎無需多禮,都是誤會。”
楊侍郎剛要跟著表示一番,九阿哥冷哼一聲,格外清晰的。
楊侍郎慚愧不安的表情做出來一半兒,硬生生地變成黃連之苦:“八爺,九爺,十三爺,小臣真的冤枉。小臣就是在地方為官的時候,親眼目睹民生艱難……自覺能有這樣的生活就應該感激,真不是故意要名聲。”
“我說楊侍郎,你就彆得了便宜還賣乖了。爺也喜歡銀子,爺也喜歡美人,汗阿瑪天天罵我不務正業走商,我也還做著。無他,銀子唄。”九阿哥斜眼看他,語氣不屑眼神更不屑,“我們都是男人,還有什麼不理解的,你說你裝什麼裝?”
楊侍郎以為,九阿哥這是在惱怒他拒收那五萬兩銀票的事情,苦著臉道:“九爺,不是小臣裝,實在是,小臣不敢啊。”楊侍郎的眼裡有真實的不敢,“九爺,就算下官需要銀子,也不敢收您的銀子。小臣真不是裝。小臣家裡人丁少,花銀子也少,日常俸祿就夠花用,真不需要銀子。”
“你不敢?”九阿哥一挑眉,好似聽到笑話。
“九爺,下官真不敢。要不這樣……”楊侍郎一頓,一副“不敢不從命”的模樣,“如果小臣哪天需要銀子,一定去找九爺。”
“彆介~~”九阿哥一副生受不起的樣子,“九爺可不敢用銅臭臟了你這清官大老爺。”
“九爺……這……這,”楊侍郎的目光看向八貝勒求救,八貝勒果然笑道:“楊侍郎莫擔心。九弟這是乍然辦差,有點叛逆。過幾天就好了。要說我們大清,還是有很多清官的。我聽說那山西巡撫蘇克濟,是楊侍郎的好友?那也是一個大清官,汗阿瑪前幾天還誇他來著。”
“八爺,蘇巡撫是真清官,小臣這清官之名不敢當。”楊侍郎的目光裡多了一抹親近,謙遜有禮。”小臣隻是從心地做了一些事情。真不是清官,小臣對比蘇巡撫,那真是做得不夠好。”
“你是沒有蘇巡撫的名聲好!你可彆和蘇巡撫比了。爺都替你羞得慌。”九阿哥還不知道蘇巡撫的真實情況,兀自嚷嚷著狠話:“九爺偏不信邪,楊侍郎你也不用和爺耍嘴皮子,真清廉假清廉,爺一查就能查到!”
“九弟!”八貝勒低喝一聲,轉頭安慰楊侍郎道:“楊侍郎莫怪。我會和九弟說明白。”
楊侍郎倒是因此對嘴上藏不住話的九阿哥放了心。
“八爺,九爺、十三爺,三位皇子阿哥對貪汙嫉恨如仇……”對清官嫉恨如仇,“小臣都明白。小臣也恨這貪汙啊。小臣在戶部,那每天見到的聽到的,哎,說出來怕臟了三位爺的耳朵,三位爺如此剛性,小臣高興啊,小臣替天下萬民高興啊。”
楊侍郎說著說著,很是真情流露地流著眼淚。
八貝勒也感同身受地,跟著流了眼淚。
“為官難,當個好官更難。楊侍郎的心,我們都看在眼裡。”八貝勒拿出來手帕給楊侍郎,很是欣慰地笑著說,“大清就是有楊侍郎這樣的官,這頂天的脊柱才是穩當。皇上昨兒還囑咐我們哥仨,在戶部要好好和幾位老大人學習,楊侍郎在戶部久,經驗豐富,可要不吝賜教啊。”
“可不敢當不敢當。”楊侍郎說著“不敢當”,臉上慚愧不安,眼裡卻是一片舒坦,“八爺,九爺,十三爺不嫌棄,小臣一定儘全力。”
“那就這樣說了。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八貝勒開朗地笑著,“都是痛恨‘貪官’,性情一致,可見是天大的緣份不是?下衙後我們幾個去喝一杯,這就是朋友了。”
“誰要去喝一杯?”九阿哥大白眼一掀,又看十三阿哥,“十三弟也不去。”
一直當透明人的十三阿哥笑笑:“八哥、楊侍郎,你們去。今早出門的時候福晉說她做了一份美食,要我送給十九弟。我們下次再聚。”
八貝勒也笑:“十三弟妹有心。今兒我就不拉著你了。”
楊侍郎也笑:“十三阿哥和十九阿哥的感情好,要吾等羨慕不已。”
“哈哈,還行還行。十九弟就是喜歡我這個十三哥。”十三阿哥的話音一落,九阿哥手裡的茶杯就朝他飛來,就見九阿哥氣急敗壞地吼:“十九弟最喜歡我這個九哥。你大白天做夢那你?還‘還行還行’?”
“九哥不服氣,我們去練一練。”十三阿哥接住茶杯一挑眉,動動身子骨“劈裡啪啦”地響。九阿哥打不過十三阿哥,但輸人不輸陣啊。“練練就練練。走,去太陽底下。要所有人都看看。”
“走。去院子裡。地方大。”
哥倆個說著話,脫去汗濕的朝服,隻穿一條裡麵大褲衩,光著膀子,那就到院子裡練一練。
八貝勒看著他們的樣子,和楊侍郎不好意思地笑:“他們打打鬨鬨習慣了,天氣熱,又坐不住。”
楊侍郎很是“羨慕”的眼神,大度地笑著:“小臣最喜歡見到人家兄弟感情好。小臣年輕的時候,也是舞刀弄槍的坐不住。”
“是嗎?”八貝勒小小的吃驚,“晚上可要聽楊侍郎好好說道說道。”
*
兩個人定下君子之約,晚上下衙後,八貝勒和楊侍郎在酒樓裡好一場“君子之交淡如水”。
十三阿哥帶著福晉送來的吊燒肉和醬骨頭,坐著轎子去福莊。
“你九哥今天吃錯藥了,在戶部發瘋。十九弟知道不?”
“十三哥,瀟灑知道。”
“十三哥一看那情形,就知道十九弟幫忙。”
十三阿哥摸著弟弟的腦袋,笑眯眯的,“你九哥自己,沒有那個膽子主動鬨起來。”
瀟灑雙手抱著十三嫂嫂親手做的吊燒肉,吃的滿嘴巴油汪汪的,還能說話:“九哥膽子小,瀟灑帶九哥飛飛。”
“行~我們十九阿哥帶著九哥飛飛。”十三阿哥覺得十九弟就是可人疼,“這肉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