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聽人說,我們南京有一個瀟灑小道士,我一直想見見,哪知道……”汪夫人哭著:“見到他長得這樣好,哥哥們照顧著,我也放了一點心。不告訴孩子也好,……”
汪夫人喃喃自語著,一顆心痛苦地撕扯著。
許夫人眼見她這般,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我昨天見到十九阿哥,也這樣想著。至少等十九阿哥長大一些。我本來打算今天見到你,和你好好說說,給老夫人去個信……”
“是要給老夫人去個信。我不哭了。你也彆哭了。”汪夫人給她擦擦眼淚,“你這個歲數又懷了胎,你家老爺還要出洋,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我沒她那麼傻,我一定長命百歲的。”說著話,許夫人的眼淚又落下來。
兩個人在書房說話,院子裡孩子們玩在一起,有九阿哥守著也要人放心。
晚上許嘉俊在工部加班,許夫人照顧著他們用了晚食,才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們,不光是許夫人給準備的禮物,還有汪夫人臨時派人去家裡取來的禮物,整整裝了三馬車拉回宮。
瀟灑一回到宮裡就“哇哇哇”地嚎著,聲音憤怒委屈,他要知道很多事情,可他知道,大人們都不會告訴他的。
瀟灑哭得更憤怒。
“哇——瀟灑長大了——瀟灑會快快長大的,哇哇哇——”哭得好似一條失去水分的魚,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哭聲震天響,要人聽著就心酸,想哭。
皇上抱著哄道:“明天給你見你三舅舅,不哭不哭。”
瀟灑的哭聲一停。
“真的?”
滿臉淚水,可憐兮兮地不敢相信的樣子,皇上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輕聲道:“當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不騙你。”
瀟灑因為皇上的承諾開心起來,擦擦眼淚,自覺地去泡藥浴洗澡洗漱,早早地上床睡覺,好像他早點睡覺,明天就會早點到來一樣。
瀟然道長拿著冰包給他冷敷一會眼睛,瞧著他睡著了還是眼睫毛耷拉著,無精打采的樣子,心疼,卻也沒奈何。
當年皇上和汪家之間,有太多的矛盾。
而到汪貴人去世,皇上和汪家人的矛盾沒有了,卻是誰也不想見誰,一見麵就想起去世的人失蹤的孩子,一起抱頭哭嗎?見不如不見。
現在師弟回宮,當年的那些矛盾又冒出來了,還有了新的矛盾,又是皇子們爭位子的敏感時候,而汪家處的位置,太顯眼。
來之前師父和汪家老爺老夫人都商量好了,師弟進京,江南以不變應萬變。即使師弟得了天花,他們也忍著沒來北京,選擇相信皇上。
現在還是隻能選擇相信皇上。
瀟灑今天睡得不安穩,瀟然道長乾脆在他寢室裡打坐守著。許嘉俊晚上回府,聽夫人說起來今天的事情,唯有沉默。
許夫人擦擦眼淚:“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老爺你今天沒看見孩子忍著不哭出來的樣子,汪三夫人抱著他,一聲聲的,哭到泣血。”
又說:“老爺放心。大夫說了,我可能是懷孕的關係情緒波動大,想哭就哭出來,不忍著反而更好。”
許嘉俊還是沉默。
許夫人給他端來一杯茶,他用了一口,緩緩道來:“皇子們爭位子,本來和江南無關。因為皇位和十九阿哥幾乎沒有關係,和王氏貴人一脈更沒有關係。可是江南是朝廷的錢糧袋子。不管是誰要爭位子,都要拉攏江南。”
“我知道。可我不想管這些。”許夫人的目光落到空中,一時間有點恍惚,“我心疼孩子。老夫人這些日子,不知道多難熬。”
許嘉俊輕輕一閉眼,再睜開,恢複清明。
“夫人在家裡休息,我去汪家看看。”
“起風了多穿件袍子。”許夫人拿起來袍子就給他披上,又叮囑道:“彆喝酒。”
“夫人放心。”
許嘉俊出來府裡,慢慢走路去汪家在京城的宅子,就在許府同一條胡同的另一頭,步行一刻鐘的路程。
汪家裡,汪翰林正在安慰哭個不停的汪夫人和小兒子。
“夫人,博霆,你們今天見到十九阿哥也是緣分,以後可不能這樣冒失。先忍一忍,將來總有機會常見麵。”
汪夫人憤怒:“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十九阿哥娶福晉,都不認識我們的時候嗎?”
博霆大喊:“我不管,我喜歡弟弟,我要和弟弟一起玩。我要去弟弟的童學院。”
汪翰林正頭疼,二兒子也來鬨:“爹,娘,我都還沒見過十九阿哥,我要見。”王翰林心裡頭翻騰著各種苦,還是隻能勸著,聽到門房通報說許主事來了,趕緊迎出來。
兩個人在外書房見麵,彼此一對眼,就知道對方的想法。
汪翰林慢慢開口:“我回家之前,林禦史和李尚書都和我說了,我都明白。我們不能主動去見十九阿哥,今天就是一個意外,我都明白。”
許嘉俊瞧著他眼睛紅紅的模樣,顯然也是憤怒的不甘的,輕輕歎氣。
“家裡妻小的心情要理解,但也要忍住。”
“我忍不住。”汪翰林拿起來一壇酒開開,再拿出來兩個酒杯,兩個人一口一杯地乾著。
“我打算明天和翰林院的院正請辭,去地方任職。在這京城,我會發瘋。”
“……也好。”許嘉俊給倒酒,兩個人又乾一杯,“皇家對於王氏貴人的家,不管怎麼提拔一下,都是皇家的天大恩惠。即使皇上要罰曹家,對於小小的王家也關係不到。
可是皇上估計在犯難,……之前的決定是對的,汪家不能冒頭,江南也不能冒頭,儘可能地避開這場皇位之爭。”
權勢名聲金錢很好,可這些有時候也是個燙手山芋。就好比皇上罰了太子和大郡王的母家一樣,誰冒頭誰死。江南人不能冒頭,反正大清皇位和漢人沒有關係,他們更不想十九阿哥被牽扯其中,反正上麵有十多個哥哥,怎麼排也排不到他繼承皇位。
可是他們怎麼麵對小小的十九阿哥?
“那孩子,長得好嗎?”
“好,……幾乎一模一樣。”
汪翰林的眼淚出來,滴在酒杯裡,仰頭一口灌下肚子。
“他長在南京,我們居然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該覺得慶幸?”
“慶幸。皇上在查十九阿哥這幾年的生活……”
汪翰林臉上一抹自嘲的笑。
他想說我當初不要妹妹進宮是對的,他想說我當初就應該攔著不送十九阿哥進京,可他麵對許嘉俊,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喝酒。
許嘉俊也隻能喝酒。
兩個人喝了一個爛醉,一起倒在書房的地麵上。汪家的兩個小公子指揮人抬到書房後麵的寢室,喂下醒酒湯,看著他們沒有一個醒來的樣子,隻能派人去通知許家的人,許主事今晚住在這裡。
許夫人聽到通報,反而笑了,對孩子們說道:“我就知道你們的爹要喝醉。行了,都不要等了。都去睡吧。”
許家二姑娘抱著母親的胳膊:“娘,爹今晚不回來,我陪著娘親。”許夫人笑著,樂得和女兒說說私密話。
因為十九阿哥今天遇到汪家人的事情,一些消息靈通的人都在心裡琢磨,皇上到底會怎麼對待汪家。皇子們的母家裡麵,汪家那真是不一般的人家,還是漢人,江南人。如果汪貴人一直沒有孩子還好,隻管拉攏著。
可汪貴人留下一個皇子,這就敏感了。
大郡王和八貝勒一起喝酒,大郡王認為:“還是要拉攏住汪家。就算不因為十九弟,也要拉攏汪家。”
八貝勒有不同意見:“大哥,我們都知道要拉攏住江南的世家大族,可就因為有十九弟在,大哥不能動手。大哥可以對十九弟好,但不能去朝汪家伸手。”
“為什麼?”
“大哥,太子都伸不來那個手。”否則皇上怎麼會派曹寅去江南,一去這麼多年,還要曹寅一係的王貴人生了三個兒子?
“就因為江南太重要。”八貝勒暗示大郡王,那是皇上的地盤,日常偷偷摸摸的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明麵上的,誰碰一下,那就是和皇上搶地盤。
皇上還龍體安康著那。
皇上要汪貴人生下十九阿哥,就說明皇上對曹家也不放心了,要自己直接掌控江南。
大郡王都明白,麵容緊繃,不甘心。
毓慶宮裡,太子和四貝勒商議事情,四貝勒也勸著太子:“這件事,隻能看汗阿瑪的說法。”
太子冷笑:“孤就知道。隻是不知道,我們的大哥能不能忍得住?”
“八弟應該在勸說大哥。太子殿下,江南按兵不動,就是心裡向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請勿急躁。”四貝勒生怕太子要和大郡王互彆苗頭。
“孤明白了,四弟放心就是。你休息一個月滿了,孤看著,如今工部要抬頭。”
“需要弟弟去工部?”
“……十九弟明天要見汪家的汪翰林,明天再看看。”
第二天天氣陰陰的,皇上這兩天也情緒不高,正好休息一下,也沒上早朝。上午處理完一天政務,午休起來用午膳,麵對眼巴巴等候的小十九,故意問道:“十九阿哥今兒不出宮?”
“要見三舅舅。”瀟灑直接,生怕皇上反悔。“三舅舅進宮還是瀟灑出宮?”
皇上冷哼一聲:“當然是你三舅舅進宮。你自去等著,進了宮,朕通知你。”
瀟灑不放心:“我要在乾清宮等。”
“可是朕要去暢春園看看,過兩天就搬到暢春園去住。”
“我也要去。”
“行吧……難得我們的十九阿哥今天陪著老父親幺。”
瀟灑很美美地點頭:“皇上,瀟灑是好孩子。”
皇上一噎。
皇上不想繼續和熊孩子說話,板著臉,和他一起騎著小車車去暢春園。
車子的兩個輪子還是木頭做的,硬硬的,但在好路上是沒有關係的。父子兩個很快來到暢春園,先去看看那塊菜地,鬱鬱蔥蔥的小苗兒已經開始開花,皇上很滿意。
“冬天多幾樣菜吃,朕給你記一個大功勞。”
“要大雞腿。”
“拿菜葉子換朕的大雞腿?”
“皇上喜歡吃草。瀟灑喜歡大雞腿。”
皇上表示,朕果然不應該和熊孩子說話。
父子兩個在園子裡轉著看了看,太子、大郡王前後腳來了。不放心的四貝勒、八貝勒、九阿哥等等人也來了,皇上乾脆要他們哥幾個一起去釣魚,自己去見了汪翰林。
汪翰林上午酒醒,頭疼,幸好汪夫人一早派人去衙門給他們兩個請了假。兩個好友剛用了飯,宮裡來人,說皇上要見汪翰林,都是震驚。
估摸著是為了昨天的事情,許嘉俊拍拍他的肩膀,汪翰林收拾好自己,給許嘉俊一個放心的眼神,跟著宮人來到暢春園。
暢春園的清溪書屋,以水麵與堆山形成一處獨立的院落,又有溪流環繞,清幽古雅,翠竹龍吟,非常符合華夏尤其江南傳統文人的審美,在北國更是異調。皇上非常喜歡這裡,以此作為修心養性之所,是寢宮,也是接見親近大臣的地方。
位於後湖東北角處,庭院西部、北部是有相當麵積的東北小湖,再從湖的南部引出一條溪流,繞過書屋的南部、東部,重新回到湖中,湖光山色見隱約可見一些皇子阿哥們在湖邊釣魚玩樂,其中還有一個孩子的聲音。
汪翰林聽著入神,卻隻能打起來精神,進去見皇上。
書屋坐北朝南,東西遊廊連接前後,西穿堂門外為昭回館,西部為藻思樓,皇上在藻思樓裡見汪翰林。
君臣兩個人見麵,汪翰林規規矩矩地給皇上行大禮,皇上雙手扶起來他。
“汪翰林啊,朕有四年沒見你了。”
汪翰林慚愧不安:“皇上日理萬機,臣愚鈍幫不上什麼。”
皇上搖頭,示意他坐下來,梁九功親自給送上來茶點,領著人退下,四下無人,窗外細雨紛紛,風吹竹林蕭蕭作響。
皇上說:“汪家很好。朕知道。”
汪翰林不敢應著,起身回答:“皇上,家裡人都是憊懶性子,國家大事上無法給皇上分憂,隻能給皇上儘個忠心。”
“儘個忠心好啊。”皇上挺感歎,“這世上的人,就怕沒有了忠心,忘記了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