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長公子曹顒,今年剛剛十四歲,因為其父曹寅三十多歲才有的孩子,很是看重,來給
鄰居家送臘八粥,身邊跟著的小廝五六個。
汪翰林抱著小外甥,打眼一瞧,這位曹家大公子,身量不高,溫文爾雅,弱不勝衣,白皙的麵孔上微微泛著潮紅,微翹的嘴角顯露幾分傲氣。
“顒見過汪翰林。”曹顒禮貌地行禮。
“大公子請起。”汪翰林歉意地笑著,表示懷裡抱著孩子不好相扶。“大公子也來給送臘八粥?”
“是的。母親要我來,也是認識認識左鄰右舍。”
“挺好。這次在京城多待待?”
“應該,一切看家父的決定。”
兩個人說著話,曹顒錯開汪翰林一步慢慢走著,瀟灑一直好奇地看著他,安安靜靜的,也沒說話。
曹顒一抬頭,正好對上汪翰林懷裡的小孩子的眼睛。小孩子長得是真好。人精精神神的,頭戴一頂金錦鑲邊的紅寶石結瓜皮帽,兩隻小手虛握成拳放在汪翰林的肩膀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卷翹的長睫毛,胖嘟嘟的麵頰,乖巧可愛的樣子,要人看一眼一顆心都化成一汪水。
小孩子在汪翰林的懷裡,很是親近的樣子,身上披著紅色大氅看不清服飾,不好確認身份。但就憑這長相這打扮,錦緞大氅上的金線繡花八彩團排穗圖案,青緞粉底小朝靴子上蘇繡內造特有的花紋刺繡,脖子上金鎖的工藝……就能大體猜出來他的身份。
皇十九阿哥。
曹顒一個友好恭敬的笑容。記起來父親的囑咐,知道自己這次進京,很可能也要留在十九阿哥的童學院一起學習,友善恭敬地又笑了一個。
瀟灑一眨眼,發覺他的弱氣和友好,咧開嘴巴也友好地笑。
於是曹顒又笑一個。
瀟灑又回一個。
曹顒再笑一個。
瀟灑又回一個。
曹顒……
瀟灑……
一行人進來許家的二門,許家大公子小跑著迎了出來。
“汪叔叔好,小公子好。”許家大公子鞠躬行禮。
“曹大公子好。”許大公子抱拳很是熱情。
瀟灑轉頭,看著他眼睛裡帶著笑:“許大哥哥好。”
曹顒也行一天同輩禮:“許大公子好。”
汪翰林笑道:“你招呼曹大公子,我自去和你父親說說話。”
說著話,他就抱著小外甥轉去許家的外書房方向。
“送汪叔叔,小公子。”許大公子恭恭敬敬地目送他們去找父親,兩家關係親近著,確實不用怎麼招呼,十九阿哥來了許大公子緊張居多,聞言很是鬆了一口氣,許大公子一轉頭。
“曹大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見不盛榮幸。曹大公子,我們這裡幾個同齡人正在玩投壺,你也來一起。”發現他的猶豫又笑道:“曹大公子彆急,我先帶你去見家母。再去見家父。”
“如此甚好。多謝許兄。”
曹顒跟著許大公子去內書房,給許夫人行了禮,送上臘八粥,說了一會兒進京路上的事情,跟著許大公子去外書房去見許嘉俊。
許家的外書房很是寬敞,梅蘭竹菊一步一景很有江南園林的品格兒。書房裡間好幾個當世的大儒都在,汪翰林也在,談笑風生的很是熱鬨活躍。
下人打起來厚厚的簾子,曹顒跟著許大公子進來,就瞧見一群人沒有做椅子繡墩,而是姿態散漫地盤坐在厚厚的絨毯上,十九阿哥正坐在汪翰林身邊,手邊都是老虎獅子一類的木偶小玩具,還有極其難得的意大利駝背小醜和法蘭西的翻頂機械人。
屋裡燒著地暖,暖哄哄的,小孩子脫去大氅和外褂,還是圓滾滾的,銀紅撒花襖長到腿上,瓜皮帽摘了仍舊帶著金鎖,下麵半露鬆花褲棉腿,錦邊彈墨襪,居家的軟底虎頭鞋,伸著兩條小短腿很是自在的玩耍。
許大公子給父親和在座的各位行禮,說明來意:“父親,曹家弟弟來送臘八粥,給父親問好。”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落到曹顒的身上,許嘉俊起身笑道:“原來是曹家的大郎,果然長得好。且進來坐下,哪天進京?”
“回許叔的話,昨天剛到京。”
下人上前來給他脫去大氅和外褂,曹家的小廝已經機靈地送來換穿的鞋子,曹顒坐到十九阿哥的身邊,一屋子的人也有認識曹寅的,都問起來進京一路上順利嗎?這次回京待多久等等問題。曹顒一一回答,很是規矩的樣子。
許家大公子給他擠擠眼,曹顒沒看見。許家大公子在長輩們麵前渾身不自在,就想悄默默地溜了出去,哪知道曹顒坐下來屁股就不動了,也不提離開了,他坐在一邊渾身難受,一眼看到正在玩耍的十九阿哥,真可愛。
許家大公子想起自己剛有身孕的媳婦兒,心裡一動,很是有模有樣地彎身問道:“小公子,我陪你玩,好不好?”
“好哦。”瀟灑很高興,將手裡的玩具指給他看,“大哥哥喜歡玩什麼?”
猴子、駱駝、黑白小花豬……形態多樣、活靈活現。
意大利小醜滑稽小醜的尖鼻大嘴形象和怪異的服裝,與一般人司空見慣傳統木偶形成強烈反差,很是滑稽好笑。
翻頂機械人一身武醜打扮,小孩子的小手動動給上弦後,音樂響起,在樂聲中,玩偶騰空翻動,幾個機械人竟能演出整部《孫悟空大鬨天宮》的熱鬨。
可見十九阿哥一個人玩得很是愉快。
許家大公子道:“我們來給機械人配音,就配音《孫悟空大鬨天宮》,好不好?”
瀟灑眼睛一亮:“好哦。”
兩個人一人舉著一個機械人在臉上,裝作故事人物的樣子。瀟灑拿出來皇上日常“寶相莊嚴”的玉帝狀態,板著小胖臉:“我看你這猴閒著沒事乾,想把蟠桃園交給你看管。你可要小心在意呀……”
許大公子捏著嗓子做猴子狀:“謝謝玉帝。蟠桃園裡有三千六百株桃樹,樹上結滿吃了能使人長生不老的仙桃。俺老孫乾得一定賣力氣……”
兩個人玩得開心,曹顒和幾位長輩對答完,也加入他們的玩樂,舉著一個機械人裝出來小仙女的嗓子道:“王母娘娘要我們來摘仙桃準備蟠桃大會,可是沒有桃子了,這可怎麼辦?”
許公子硬忍著還是笑,也裝成小仙女的聲音:“哎呀,我們還是先回去彙報王母娘娘。”
瀟灑眉眼彎彎的,裝成凶凶的模樣:“哪個在說話,打擾俺老孫好覺?”
許大公子和曹顒笑不可仰地接下去,一屋子的長輩們眼看他們的玩樂,互相看一眼,便也放了心,繼續他們的清談。
曹家裡,曹夫人繼續指揮下人們歸置物事,打理家裡。曹寅聽說長子在許家玩耍,還有汪翰林帶著的一個孩子,大致猜測到身份,一個人在書房裡看書思考。
曹顒和十九阿哥玩得很開心,十九阿哥是很好的孩子,許家大公子身上帶著紈絝和精明混雜的開朗,大約一個時辰,汪翰林抱著十九阿哥告辭,他也告辭,望著這對舅甥步行的背影,還有點依依不舍。
曹顒回家,和父親一一說了在許家的過程,曹寅點點頭:“他們都是疏闊明朗的人,你可以多和他們接觸接觸。”
“父親……”曹顒不明白,即使他還沒辦差,可他也知道,這些人家和他們家從來都是麵子情。
“我們這一輩的事情,和你們沒有多大關係。你們交好是你們的,不要多想。”
“可是……”
曹寅放下手裡的書本,抬眼看著寄予厚望的長子,教導道:“我們家祖居遼寧,大清占據盛京後,先進入漢軍旗,後因為睿親王多爾袞的正白旗擴人,進入正白旗。後來正白旗歸先皇掌管,我們家由王府包衣轉為內務府包衣,你祖父有王府護衛升任內廷二等侍衛,皇上出生後要選乳母,看你祖父人忠厚,見了你祖母一麵,選了你祖母……”
“我們作為不當兵,不考科舉的人家,最重要的是什麼,你要記得。如今你大姐嫁平郡王為妃,你二姐也定了蒙古王子為妃,皇家隆恩浩大,我們家無以為報,隻有這顆忠心。你隻管好好去十九阿哥的學院跟著十九阿哥,照顧好十九阿哥。”
“孩兒明白,父親放心。可太子殿下和大郡王哪裡?”曹顒很擔心他們家目前的處境,或者說目前皇子們爭鬥的情況。
“這些你都不要去想。為父自有考量。”曹寅說著話,輕輕歎氣:“京城的大夫多,為父去求求皇上,找幾個太醫給你開開方子養身體。為父聽說,十九阿哥的師父玄靈道長不光是道法大家,醫術也好,他的大弟子瀟然道長更是杏林聖手之一。”
曹顒心裡一酸:“勞父親為孩兒操勞,孩兒很是不安。父親放心,孩兒一定好好照顧自己,爭取和十九阿哥一起進學。”
父子兩個說話,曹顒發現父親眉心間的憂鬱較之在江南的時候,少了幾分,很是高興,心裡想著果然父親更喜歡北京,要是能在北京不回去蘇州多好?
汪翰林送十九阿哥回宮,也沒告訴他剛剛的少年人就是曹寅的長子,瀟灑自然想不到,事實上他對曹寅也隻知道一個名字,管著他的衣服布料的人。
皇上在暢春園住的舒坦,一直到冬至才搬回來皇宮,小道士也就直接搬到自己的端本宮。但他孝順皇太後,回宮裡先去給皇太後請安,陪皇太後過節。
皇太後本來很擔心小孩子搬去自己住了,就忘記她這個祖母了,哪知道小孩子還是喜歡每天跑她這裡用晚食,她的心裡頭更是歡喜。
“祖母,喝臘八粥哦。”瀟灑人還沒到,聲音到了。
“好,我們一起喝臘八粥。”
“小孩小孩你彆饞,過了臘八就是年。”五貝勒的聲音響起,笑嘻嘻地給皇太後請安,樂得皇太後一連聲地問:“過節你不在家裡陪著一家人,來祖母這裡喝粥?趕緊喝一碗粥回家去。”
瀟灑跟著喊:“五哥回家去陪五嫂和侄子侄女。”
“皇祖母,十九弟,我來和汗阿瑪彙報差事,來湊一碗粥喝。”五貝勒嬉皮笑臉的,自己在膳桌上坐下來,接過來宮人手裡的湯勺,給皇太後和十九弟盛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