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魔障(1 / 2)

事關科舉大事,都萬分在意。

讀書人心裡的正義感都有的。

徐家的案子還在刑部,牽連的人都在蹲大牢,皇上還沒有一個判決,這又來一樁!

再加上這次會試添加試題的刺激還在,落榜的舉子們都鬨著要拿一個說法!

官員中也有正直之輩,尤其出身江南的官員們很是重視,紛紛派人去街頭巷尾仔細查訪。

這一查訪,官場的聰明人,都品出來幾分味道。

說是這屆的江南舉子中,三個鹽商子弟平時裝模作樣的,學習的名聲好得很,其實最是一肚子草包,本不應該被錄取。

如果是其他地方,可以作弊打個小抄啥的。但在南京鄉試,哪有作弊的可能?江南文風鼎盛,街頭乞丐都知道重視科舉,進出搜身各種檢查最是嚴格,基本沒有作弊的可能性。

之前徐乾學操作一番,要他長子做了舉人,那也是在名單上作弊,俗稱“內定”。

可即使徐乾學在江南和朝廷的地位,也是不靈的。

江南本就讀書人多,考試比其他地方,競爭更激烈,就那幾個蘿卜坑,所有的“蘿卜”都看著那,尤其徐家的對頭們,要不徐乾學這麼大的本事,舞弊親兒子的事情還能被爆出來?

噶禮是皇上的奶兄弟,位高權重的兩江總督,身份比徐乾學高多了,所以樸素的老百姓就猜想了:這一定是誰知道真相了,不敢上告,又不甘心,傳了謠言出來。

謠言有鼻子有眼睛的,甚至說什麼:“噶禮那個人,有能力辦事,可他就是貪財。想當初啊,噶禮在山西做巡撫的時候,就喜歡搞這一套,隻是他當年手段嫩著。”

這一抬一踩的,聽著更真實。畢竟,沒有能力關係再硬也不能做這樣的大官啊;畢竟,銀子誰不愛啊?有權有勢的,有幾個不撈銀子的啊?

四九城議論紛紛的。

而官員們和幕僚、交好的親友們一合計,隱約猜到,這是有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都沉默下來,寫好的折子要上奏的,也都重新潤筆。

在很短的時間裡,康熙皇帝的禦桌前擺滿了一堆奏折,而且說的都是同一件事,這讓康熙皇帝提高了重視度。於是,康熙皇帝命暗衛寫信給南京織造曹寅、蘇州織造李煦,再命令南書房大臣,寫信給噶禮、江西巡撫、江蘇巡撫……。

皇上當然也是生氣的!噶禮是他的奶兄弟,噶禮有做事之能!噶禮犯糊塗,他生氣。可他更生氣敢於散播謠言之人。

老大一個武將,全憑匹夫之勇,哪裡知道治國的艱難?

老八躲在老大後麵,手段不斷,可他哪裡有剛骨,能夠狠心解決這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清國的致命危機?

老九……皇上都不想評價。老十三不在戶部看著他,他又天天聽老八的話,沒頭蒼蠅一般。

隻會添亂!

可是這個檔口,皇上一時還不能罰這三個兒子。

可是南京鄉試的事情鬨出來,挨著科舉改革,殿試的時候,朝廷必須給天下的讀書人一個說法。

皇上心裡頭煩亂,在禦花園轉了轉,遇到德妃。

德妃在撿花瓣兒,看見皇上,慌張地放下盤子,整理衣服給皇上行禮。皇上明顯心情不好,冷著臉:“起吧。德妃在這裡做什麼?”

“回皇上,十九阿哥幫助老四頗多,妾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昨兒榮妃姐姐說,十九阿哥不拘什麼名貴東西,她給十九阿哥送去的荷包,十九阿哥很是喜歡。妾不會針線,就想著收拾一點花瓣兒,給十九阿哥做點吃食,妾也嘗嘗自己動手的滋味兒。”

皇上點頭:“老四不錯,這次下水受了涼,已經沒有大礙。等他回來專心養一陣子,就大好了。”頓了頓,“你們有這份心意,也是難得。”

皇上麵容感傷:“朕記得,你們和‘她’都處得好,‘她’去南巡的時候,還告訴朕,帶著你們給的好多禮物,到了江南,給江南的閨閣好友們。”

德妃聽著,心裡一酸。

“皇上,她是那樣的人物兒,妾怎麼能不喜歡?隻恨妾愚鈍……”

皇上沉默。

德妃低頭,默默地擦眼淚。

等德妃再一抬頭的時候,皇上的身影已經遠去了。

德妃的眼淚又出來。

人世間是泥巴和水做的,那樣乾淨的人兒,如何能留住那?德妃端起來盤子,繼續撿著花瓣兒。皇上出來禦花園,那腳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來到了栩坤宮。

皇上看著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梳妝的銅鏡、看書的燭台……眼前都是曾經的一幕一幕,女子嬌俏的身影輕靈曼妙,言語舒緩頑皮,一言解開他的煩悶。

汪孝宸……

皇上自從見到昭華之後,第一次來到這裡。他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望著花壇裡的牡丹花盛開,輕輕地一閉眼。

汪孝宸太聰明。

汪孝宸太狠決。

她進了宮,看到太多事情。她和德妃等人不一樣,她會思考,有剛性。她知道人類自從有文字記載的幾千年裡,都是爭鬥的過程。漢唐八百年,皇權、王權風雨飄搖的,宦官、權臣、外戚輪番登台,每個勢力都想扶植一個好控製的皇帝。

所謂的任賢選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從上到下,都是。

能力出眾、脾氣剛硬、精力超群的皇子,很可能隨時栽跟頭,因為他們不符合“老皇帝們”的利益,更不符合這些人的利益。

皇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苦笑,曆朝曆代,從開國皇帝開始,一代一代,皇位的繼承人越來越弱,年齡越小——好似“烤鴨越養越肥的”人工選育的結果。

明朝時候,朱元璋製定各種規矩,用各種方法打壓下去外戚。到如今的大清,再用各種方法打壓下去宦官,甚至他可以不斷打壓下去,連權臣都不再有,可那有如何那?

他隻是一個人,他終究要將權利放下去,不給臣子,就要給親族。而他的兒子們爭鬥起來,他同樣要麵對繼承人的問題。

這不是他在老二一出生,就冊封為太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皇上放在扶手上的手青筋畢露,麵容悲痛難言。

強勢的兄弟們,不甘心失去權利的大臣們皇親國戚們,不想這位太子登基。

太子這些年深陷其中,已經變成其中的一員,已經變成皇上、兄弟們、臣子們的一個人影子,他也需要通過給予利益,拉攏人心,他也需要通過各種方法,去找銀子花……他也需要去爭鬥。

他還怎麼去做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他的驕傲,卻又不允許他彎下腰,彎了脊梁骨。

皇上臉上的苦笑變成自嘲。

皇上起身,從梁九功的手裡接過來一個花剪,剪下來幾支姚黃、魏紫的牡丹花兒,抱到大廳裡,放到串枝蓮花雲紋的花瓶裡,仔細地擺放好。

汪孝宸是一個喝風飲露的人,估計汪家也不想再培養第二個“汪孝宸”,她不想十九阿哥將來也參與爭鬥,她甚至無法接受她的兒子,打小就被馴養在宮裡,作為一個貴人生的小阿哥,失去靈性,彎了脊梁骨。

皇上整理著花束,眼前好似素衣女子站在麵前,手持一朵牡丹花,放在麵頰邊,歪著頭,嬌笑著問他:“皇上你看,我好看?還是花兒好看?”

皇上笑笑,一眨眼,一抬頭,麵前哪裡有人?

汪翰林在家裡準備出發的行李,聽說科舉舞弊的謠言,雖然他也有作為江南人的惱怒,也知道這事情不是他能參與的。

他在傍晚時分,找到剛下衙的許嘉俊,在書房裡一坐下來,就再三叮囑:“你不要被牽扯進來。”

許嘉俊點頭,卻又搖頭:“我擔心十九阿哥。這件事鬨不好,真要……”廢太子了。

“不會。”汪翰林很篤定,“今年,皇上不會。”

“今年皇上不會,難保太子不著急……”許嘉俊擔心,太子走上大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的老路,察覺地位不穩,先來一個逼宮。

汪翰林卻道:“你和太子接觸不多。我見過太子幾麵,太子不會,太子當皇上是父親。”

許嘉俊心頭一震。

兩個好友一起望著串枝蓮花雲紋香爐,精致的香爐擺在書桌上一角,幾個小孔冒出嫋嫋的沉香香氣,朦朧如雲煙,慢慢地消失不見。

“當年,明太*祖的太子朱標去世,明太*祖知道皇太孫壓服不住,他給朱標安排的輔臣,殺了大將軍藍玉在內的幾萬人。可是,皇上在三年前,就動手清理了太子殿下的母家勢力……”許嘉俊不得不懷疑皇上對太子的心意,“太子岌岌可危。”

“我知道你的擔心……”汪翰林從小火爐上拎起水壺,手上衝泡茶壺,給許嘉俊續上一杯茶,緩緩道來:“皇上不管是選擇保住太子,還是保住其他皇子,太子和其他皇子這番爭鬥下來,必然要牽扯更多的人。而要皇上下決定,需要一個契機,這個契機的發生,更會牽扯到很多人,前幾天,太子殿下的老師王剡來見我。”

“王剡?”許嘉俊眼裡有一絲戾氣,“他是替太子殿下來問?”

“不是。太子殿下不知道。”汪翰林歎氣:“他一開始希望通過太子,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青史留名。後來和太子處的久了,宛若親傳弟子一般的感情……關心太子的未來。”

“他是眼看太子越發地位不穩,不甘心罷了。”許嘉俊冷笑,“目前清流大多圍在三郡王身邊,修書寫詩詞的;滿漢士紳則是都在八貝勒和九阿哥身邊,我有時候都懷疑,前頭戶部楊侍郎自儘,曾經將賬冊給了八貝勒,他最近府裡出入的人,表情有了變化,那樣的實在,一定和銀子有關係。”

“這個事情,有幾個人都想到了。”汪翰林歎氣,“隻是八貝勒做人嚴密,沒有任何證據。

這一次,可能就是‘決戰’了。大郡王的地位,就看這次能不能帶兵去西北。太子,母家已經廢了,曹寅也開始幾處下注了,噶禮這個鐵杆……這次,估計也要保不住了,大郡王、八貝勒既然出手,絕對有後招。”

沉默中,許嘉俊端著茶杯不動,聞著也不喝。好一會兒,他輕抿一口,慢慢抬眼,望向汪翰林。

“我猜,是和銀子有關。太子失去母家、曹寅……這些勢力,更失去銀子來源。關鍵經過索額圖倒台一事,牽連太大,太子殿下下麵的人頂用的也不多了,所以才會因為買一個園子,去戶部借銀子。也所以……”

還了銀子,手頭更緊。要想辦法找銀子,就會留下尾巴,要大郡王、八貝勒發現了,開始動手。

好友兩個對視一眼,許嘉俊不放心好友,謹慎地說道:“我以前就聽說,太子喜好和小太監廝混。你進宮的時候小心一點,太子最近壓力大,萬一他控製不住自己要發泄,露了行跡,必然要皇上震怒。”

汪翰林瞳孔地震。

不管哪個朝代都有男風盛行,尤其中上層。有喜好男風的,就有痛恨男風的,從這方麵來看,康熙皇帝和唐太宗很像,唐太宗得知李承乾喜歡樂童,下令處死樂童,導致父子關係惡化。

康熙皇帝……更何況太子這邊的是太監,世人眼裡的“半個人”,會更要康熙皇帝暴怒。

那太子殿下……

汪翰林直勾勾地看著許嘉俊。

許嘉俊還有話:“這男風本是盛行於關內,關外沒有的,青樓妓院也沒有。現在滿洲進關,難免受到影響,逛樓子是在所難免,這也是皇上最痛恨的一點。可……既然進了關,如何能不互相影響?這人到了樓子裡,麵對男男女女的誘惑,有幾個有定力?”

目視汪翰林,低聲道:“三郡王和一個讀書人,關係莫測。”

!!!

汪翰林有點傻了。

這兩個地雷,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一點,隻汪翰林是遠離政治中心,也儘量不和皇子阿哥們接觸。現在他知道了,難免憂心太子的事情一旦暴露,可能會牽連到十九阿哥。

此時,瀟灑的休息日,正和太子在街上聽人說書,聽到各種版本的故事。

“話說那一年,鄉試榜單出來,山西讀書人發現,在上榜名單中,有兩個人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一個叫吳泌,另一個叫程光奎。

這兩個人的身份不一般,他們家族都是當地赫赫有名的糧商,可以說是山西最有錢的一批人。吳泌和程光奎仰仗‘有錢’的身份,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連字都不認識幾個,這樣的人竟然能夠考中科舉?”

聽書的人一起大聲“噓噓”。但見說書的人打著快板,繪聲繪色的:“很顯然,吳泌和程光奎家裡一定給考官送了錢,這是明目張膽地科場舞弊。很快,舉子們聚集在一起,把一尊財神爺的雕像搬到了夫子廟裡,還在貢院的牌匾上用白紙寫上了‘賣完’兩個字,以此來諷刺富商和考官勾結在一起,販賣功名的醜惡行徑……”

聽書的人都高興地給做總結:

“現在噶禮升到兩江總督了,知道給這些有錢子弟做一個好名聲了,江南的讀書人都沒有發現,哈哈哈。”

“江南讀書人枉自稱聰明,這次栽了,哈哈哈。”

這酸爽的?瀟灑聽著人群不斷說“江南讀書人平時最喜歡端著文雅,哈哈哈。”又聽到幾個江南口音的讀書人站起來,麵紅耳赤的吼:“江南讀書人這次沒有發現科舉舞弊,江南讀書人認了,此次恥辱,必然不忘。”

說完這句話,一撩袍子,抬腳就離開了。

茶樓裡的人一起衝著他們的背影“噓噓”,看熱鬨好不歡樂。

瀟灑正雙手抱著一份“野雞脖兒”啃,睜眼一瞧,太子身上氣息幽暗莫測,太子牙關緊咬、麵色青白,明顯的壓抑隱忍,瀟灑一著急,用“少林獅子吼”一聲長嘯:“二哥!”

清淩淩的長嘯,要太子一個激靈回神,好似全然沒發覺一般地問:“弟弟,什麼事情?”

“二哥……”瀟灑想說“二哥你剛入了魔障”,直覺不能說出來,指揮道:“還要再吃一個‘野雞脖兒’。”

“好。小二,再來一個‘野雞脖兒’。”一轉頭看回來,不放心道:“吃了兩個‘野雞脖兒’,五毒餅不能吃了哦。”

“五毒餅回家吃了哦?”

“那是桃酥做的,晚上用了不好克化,明兒再吃。”

“好哦。”

店小二樂嗬嗬地送上來一份“野雞脖兒”,托盤裡還有兩份五毒餅,形貌都很小,大人一口,小孩子兩口就吃完。店小二端上桌,瞅著小孩子笑道:“這位公子,我們掌櫃送給小公子的,這是店裡專門做了給家裡孩子吃的,放心用。”

瀟灑眼睛亮亮,看向二哥。太子無奈:“既如此,放下吧,謝謝貴掌櫃的禮物。”

“不謝,不謝。貴公子這樣的人物兒,來小店裡就是蓬蓽生輝了。”

店小二說著話,機靈地退下去,聽到其他客人取笑他和掌櫃的,他道:“你們都想上前說話,又不敢的,此刻倒來笑話我?”

眾人更是笑:瞧著這對兄弟,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神仙人物兒,從進店裡來,一抬腳,一站一坐,那就是儀態萬千,真真要人打心眼裡想要親近,卻又生怕褻瀆打擾了貴人,不敢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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