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習慣了眾人的注視,他習慣了給人恩惠,當下就從荷包裡掏出來一塊碎銀子,和店小二道:“吾兄弟,請店裡的父老鄉們一起用五毒餅。”
店小二忙過來接過銀子,眾人都笑著拱手道謝。瀟灑向來喜歡和人群一起歡樂,當下就放下手裡的“野雞脖兒”,油汪汪的小手一抱拳,奶聲道:“謝謝諸位叔叔伯伯們的喜歡。”
眾人都說“小公子就是大方……”太子一愣之下,也笑了笑。
瀟灑望著太子一口沒動的糊塌子,道:“二哥,‘野雞脖兒’趁熱吃哦,好吃哦。”
“好。”太子用筷子在碟子裡夾一筷子,點點頭:“味兒和家裡做的不一樣。”
太子端起湯碗,喂給弟弟幾口奶湯,繼續照顧他用這午後小食。
瀟灑吃的虎虎生風,津津有味,標準的小饕,要太子看著,也有了一點胃口。
“野雞脖兒”是江北江南老百姓每年開春兒最愛吃的:韭菜!也是北京人包餃子,保留看家的“餡兒”!因為每年秋後割腕最後一茬兒韭菜,地裡會鋪上一層細沙拌的雞糞,用稻草簾子蓋好,到了初春,韭菜慢慢吐芽兒,從根到稍漸漸過度。
呈現出四種顏色:紫稍兒、黃綠身、白根兒。收菜的時候,用馬藺草包成捆兒,像極了野雞脖子的羽毛,這名字就這麼叫開了,這物兒不稀罕,普通人家吃的,但因為量少所以金貴著呢。
入口一種特殊濃鬱的香氣,似韭菜,又沒有韭菜那股子辛辣,做成糊餅,真怕把自個兒給饞死了……春天裡的大人孩子都好這一口,這個春天沒吃到,就感覺怎麼都不得勁,好似沒有和春天一起過一趟一樣。
當然,這對於大戶人家,整天山珍海味的,也就吃一個稀奇了。皇上小的時候國家窮,他和皇太後簡樸習慣了,也喜歡這些民間小吃食,卻和天底下的父親一樣,想要給孩子們最名貴的一切,要太子出宮也隻喜歡看彆人吃,自己沒有融入跟著吃一口的**。
此刻太子用完一個“野雞脖兒”,再喂弟弟幾口奶湯,用竹簽叉一塊五毒餅,嘗了嘗,點點頭:宮外人家不似宮裡,各種食材齊備,宮外人家做飯做菜的,就幾種食材手藝好點,卻要這幾樣食材本身的味道更凸顯出來。
正值初夏時節,毒物滋生活躍,人們喜愛食用“五毒餅”祈願消病強身。玫瑰餅、桃酥上刻蛇、蜈蚣、蠍子、蜘蛛和蟾蜍,小孩子最是喜歡這份鮮豔活潑。
瀟灑吃完兩份“野雞脖兒”,滿眼歡喜地瞅著蜈蚣、蠍子、蜘蛛……的圖案,開心地用完一份小五毒餅,喝完剩下的奶湯,小肚子飽飽的舒坦。
太子拿毛巾給他擦了手和臉頰,瞧著他懶洋洋的小樣兒,就差一隻老貓趴在腳邊曬太陽,不知怎麼的,眼前浮現自己這麼大的模樣,一身杏黃太子袍服遠離人群,為了做好一個太子,學習各種禮儀,學會不喜怒與色,背書臨摹大字……生怕要汗阿瑪失望。
太子一眨眼,麵對弟弟好奇的目光,捏著他的胖臉蛋笑了笑:“吃好了,我們去走一走。”
“好哦。”一起身,和茶樓的客人們道:“叔叔伯伯們,再會哦。”
客人們瞧著這兩兄弟的背影,因為孩子的亮堂舒展歡喜,也因為做兄長的驕傲孤立歎息。
太子牽著弟弟的手,給弟弟買一個五毒風車另一隻手拿著,兄弟兩個漫步在大街上,麵對人來人往,問弟弟:“喜歡和人群玩耍?”
“喜歡!”鼓著腮幫子用力吹一口風車,風車轉啊轉,他眉開眼笑的,又吹一口。
“喜歡銀子嗎?”
“不知道。師父說,銀子就是銀子,賺了銀子能買來吃的,瀟灑喜歡吃的。”
太子一愣。
小孩子喜歡的是親人的陪伴,喜歡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銀子隻是一個媒介。而長大的人,卻沉迷在銀子代表的其他意義裡。
太子一仰頭,看向藍天白雲,問自己,是不是自己也忘記了做太子應該做的事情,隻為了做太子而想做太子?他甩甩腦袋,不去想這樣複雜的問題。
轉頭望向自己玩得快樂的孩子,太子問道:“弟弟缺銀子嗎?”
“師兄說不缺了。”說著話,他掰著手指頭數一數,自己迷糊:“二哥,瀟灑以前需要幾兩銀子買吃的,現在瀟灑需要幾百萬兩銀子,買吃的,瀟灑要養好多人啊。”
太子表示:“二哥沒有聽錯?你一個孩子,需要養誰,花幾百萬兩?二哥一年的花費才五十萬兩。”
瀟灑振振有詞:“二哥繼承家業哦,瀟灑要出去打家業哦,要養很多叔叔伯伯姨姨姐姐們哦。”
!!!太子樂了:“二哥也不能隨意去賬上支取銀子。”
“瀟灑知道,二哥拿銀子買園子,不是養人的。”瀟灑轉頭給太子一個小鬼臉。
太子:“……”
如今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太子也沒有當時的怒氣了,可他此刻聽到弟弟的“批評”,也還是奇怪自己的釋然。
“可能那真不是二哥的‘需要’,隻是一個玩樂的園子……”所以才不在意吧。“二哥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要買那個園子。”
“人很多時候都會犯小糊塗。”瀟灑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學著他師父給人解簽的樣子,端的寶相莊嚴道:“二哥,吾等有幸身為生靈,要開心哦。瀟灑偷吃大雞腿,給師兄抓住,瀟灑也開心哦。”
太子:“……”
太子伸手摸摸弟弟的小包包頭:“想要去哪裡玩?”
“去學院看姨姨的徒弟哦。”
“你不是不喜歡她?”
“不是不喜歡哦。她和瀟灑搶姨姨,瀟灑和她打架;她是姨姨的徒弟,瀟灑要關心她。”
“……好。”
這還是太子第一次來到大清的女子學院,在海子邊一處小島上,水光灩瀲的宛若一個江南園林一般,周圍有巡邏的婆子,忙碌的工部人員,待進到學院大門口,眼望滿漢蒙三種語言的“山海女子學院”匾額高懸。
大門的設計也是園林式樣的,連通景色於一體,進門就是一塊大山石作為影壁……裡麵也是園林式樣,大氣敞亮中透著精致小巧。
太子抱著弟弟,跨過高高的門檻,在二進門的小院子裡坐下來,裡麵有其他學員的家人仆人,也正在喝茶等候,有那認出來太子和十九阿哥,紛紛行禮。
太子抱著弟弟在上座坐了,溫和笑道:“無需多禮,孤今日來看看妹妹們。”
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也在這裡學習,眾人都知道,紛紛說起來一個最安全的話題。
“請問太子殿下,吾等聽說,十阿哥要再辦一場比賽,馬球、蹴鞠、騎馬射箭……還聽說五貝勒要在盛京辦一個美食比賽,真有此事嗎?”
“有。盛京辦美食比賽,主要是北方美食。等五貝勒從盛京回來,在北京也辦一個。至於十阿哥的玩樂比賽,還在商議中,比賽項目過多,參加的人來自不同地方,估計要等明年。”
眾人都樂起來。
太子一邊照顧弟弟用茶水,一邊和眾人說話,等瀟灑去更衣間噓噓一次,一回來,就聽院子裡的小廝說:“十九阿哥,您要見的學生都出來了,正在後院房間裡等候。”
“好哦。”
瀟灑挺高興,女子學院裡顧慮男女有彆,家裡人要見麵,一律在二進門的後院房間裡,同學們帶著紗帽出來,見了人,再戴上紗帽回去。來回都有婆子護送。
太子和瀟灑進去後院的一個房間,裡麵十五格格、十六格格、昭華的徒弟莘桐,正在等候。
兩下見禮,太子和妹妹們簡單囑咐幾句,坐下來用茶。
瀟灑小道士和姐姐們又親又抱的親熱,兩個格格一開始放不開,眼見太子真不管,歡喜地抱著十九弟狠狠親一口臉蛋兒。
十五格格笑道:“想壞姐姐們了。彆的同學都有哥哥弟弟們來探望,就我們姐妹三個沒有。”
瀟灑一板臉,學著皇上的語氣:“‘你們去了,學院裡的人又要磕頭又要折騰的’。”
兩個姐姐捂嘴笑。
一邊的莘桐望著他們帶來的“野雞脖兒”、風車等等吃食玩具,眼珠子一轉,凶巴巴地道:“難為你還記得來看看我們,這不定是哪裡玩樂順道的,也不和你計較,哼。”
瀟灑小拳頭一揮:“瀟灑今天陪和二哥出宮散步,不服來戰。”
“就不服。”莘桐擼袖子就要和他打架,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一人抱住一個。
“十九弟彆氣,她臉上生氣,心裡不知道多歡喜。”
“莘桐彆氣。下次要哥哥們專程來看我們。”
兩個孩子一起伸手咧著嘴巴做小鬼臉,十五格格和十六格格一起笑。
兩個格格帶著兩個孩子說話兒,太子偶爾聽一耳朵孩子氣的話,看一眼滿身歡喜的三個女孩兒,身心也放鬆下來。
瀟灑回去暢春園,一路上五彩的五毒風車插在兩輪車的把手上,飛啊飛,他也開心的飛起來一般。
太子回去西花園休息,瀟灑帶著禮物給皇太後送去,又去澹寧居給皇上和大臣們送去,一屋子或站或坐的人,肅手給他行禮,他也回禮。和端坐不動一臉嫌棄的皇上說道:“二哥帶瀟灑出宮玩哦,瀟灑去學院看姐姐們哦。姐姐們說想皇上哦。瀟灑給皇上買的禮物哦。”
皇上望著那五毒小風車,嘴角抽抽:“汗阿瑪謝謝你的風車。”
“不謝不謝哦。瀟灑買了很多哦,人人有份哦。”小手比劃著,“二哥還買了糖葫蘆哦,瀟灑說好吃,就要二哥買了一個稻草杆子哦。”
皇上:“……朕謝謝你們哦。”
阿靈阿笑道:“正好吃一口酸的開胃,謝謝太子殿下和十九阿哥。”
鄂倫岱道:“十九阿哥還去了女子學院?臣還沒有去過,好玩嗎?”
“阿靈阿大人不要客氣哦。”阿靈阿是鈕鈷祿皇後的弟弟,上麵幾代人和皇家都有近親,他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也知道這裡是處理大事的地方,不能單獨稱呼親友關係的。
望著鄂倫岱眼睛一眨:“要多去看看哦。彆的學生都有父親和兄弟去看望,姐姐們沒有,會傷心的哦。”
馬齊不理解:“阿哥,她們每天回家來,天天見麵,緣何會因為沒有父親看望傷心?”
瀟灑理直氣壯:“好的親爸爸,應該接送孩子上下學的哦。”瞧著各位大人睜大的眼睛,不樂意道:“瀟灑知道大人都說‘忙啊,沒有時間啊’,沒有時間也要去幾次的哦。”
咳咳咳。皇上第一個生氣:“隻要你好好學習,汗阿瑪要你的哥哥們每天接送上下學。”
“謝謝皇上。”瀟灑果然歡喜,眼睛亮晶晶的,“皇上,瀟灑知道你忙,瀟灑有哥哥們就好了。”
皇上冷哼一聲:“過來坐下,杵著老高的個頭擋光線。”
大臣們:“……”皇上不帶你這樣嫌棄人的啊,十九阿哥來了,不坐下,我們怎麼能坐?
自覺長高高擋光線的瀟灑小道士,一點不在意皇上的老龍臉,很自豪地坐在宮人搬來的繡墩上,小太監送上來太子和他買來的吃食禮物,擺盤擺的精致玲瓏,他歡喜地一樣樣地介紹。
“春天的食物哦,瀟灑還和二哥在西山挖了一籃子薺菜哦,晚上給祖母涼拌哦。”
皇上聞著油紙包裡“野雞脖兒”的香氣,笑了笑:“倒是會吃。單你祖母有?”
“皇上也有。二哥給瀟灑點的。”瀟灑很驕傲,“二哥疼瀟灑。”
皇上不想搭理他的顯擺,拿筷子用了一口,點點頭:“都坐下來用一口嘗嘗,上次誰說想著五福齋的桃花酥,幾次去了都沒吃到?”
張廷玉苦道:“回皇上,是臣。臣也不知道怎麼的,幾次要人去排隊,都賣完了。”
李光地笑道:“吃了十九阿哥的桃花酥,明兒去看你閨女去。”
“要去,要去。”張廷玉疼孩子,“早就聽說學院建造的‘不若人造,宛若天開’,是應該去看看。”
瀟灑鼓掌:“好哦,好哦。明兒幼兒班開拔河比賽,張廷玉大人去給鼓掌加油哦。”
張廷玉:“……”
陳廷敬笑了:“十九阿哥說得對,是應該去給小娃娃們鼓掌加油。”
這個時代講究“嚴父慈母”,做父親的,大多在兒女們的麵前端著,不是訓斥,就是教導學問考試題目的,去鼓掌加油是什麼樣子?
張廷玉哭笑不得,望向許嘉俊。
眾人一看,那更能笑。
因為奉旨給小閨女洗尿布·許嘉俊:“……”也是笑。
瀟灑不明白,看向皇上。
皇上待要說話,看見小太監進來。小太監行禮道:“回皇上,工部官員和刑部官員來了。”
瀟灑一聽,這些老頭子們都來了,認真地從懷裡掏出來懷表看了看,嚴肅地說道:“四點半了哦。瀟灑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哦。叔叔伯伯們再會哦。”
說著話,人就站了起來朝外走,一眨眼就不見了。
皇上氣笑了:“這是怕了李喻之了不成?”
眾人都笑:這果然是怕了六部裡的一夥老頭子了。
瀟灑出來澹寧居,一眼看到邁著老邁的步伐的,一群老頭子們。工部尚書李喻之一看到十九阿哥,立即親熱地上前,親熱地行禮問道:“哎吆吆,十九阿哥,這是剛從學院回來?學習累不累?”
“瀟灑不累,瀟灑逃學。”瀟灑留著這句話,眨眼間跑的沒有人影兒。
阿山道:“這是害怕你們嘮叨他,嚇跑了。”
李喻之笑道:“皇上寵著,你們也寵著,我們要不嘮叨幾句,十九阿哥早忘記還有學習這事兒。”
阿山:“……”
瀟灑自然不知道老頭子們的心思,他一路小跑著去太子的西花園,心裡還惦記著太子今天身上的魔障。
路上遇到了前來和皇上彙報事情的,大郡王、八貝勒、九阿哥。
身上的氣息都和往日不一樣,好似他偷吃大雞腿,很開心,但又生怕師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