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傑森的第二形態——也不能說沒有,隻是分外特殊——因為那是一雙純黑的翅膀,它的羽毛根根都漆黑到發亮,帶著仿佛被雨水淋過的公路在月光下的反光,呈現出一種黑到發紅的色澤,羽毛一層一層疊起來,仿佛臥倒的烏雲,柔軟卻帶著不可觸碰的遙遠,可以想象如果它展開,在月色下那種奪目的光彩。
不過現在這對翅膀隻是耷拉在這個青年的後背,它發育的不能算好,最邊緣有火燒過留下的焦黑的痕跡,仿佛昭示著它的主人曾經承受的不公的命運,它本該成長起來,但最後隻留下這樣倔強的、不服輸的痕跡,它本來會更加好看的,這讓厄蒂特有點憐惜了。
“你的翅膀真好看。”厄蒂特脫口而出。
傑森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你有可能是天使,或者受到祝福的人類,”小姑娘若有所思,“也可能你應該是個牧師,小卡肯定會很喜歡你的。”
卡西迪奧是她的半個監護人,也是她的導師,厄蒂特潛意識裡對他很親近,她知道對方喜歡那種飽受折磨卻堅韌頑強的靈魂,每次看到這樣的人對方就會表現的怎麼說……很開心,所以小姑娘已經打定主意要在下次和導師見麵的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他。
傑森已經要因為失血暈過去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在心底狠狠地吐槽了一番。
天使?他看起來像嗎?受到祝福的人類,沒有比這更加諷刺的事情了。
他的腦子被擾亂了,開始胡思亂想,人在瀕死之前原來的確會將人生走馬燈一遍。傑森有點苦悶又無奈地想:這是第二次了,他是不是命犯蝙蝠俠?雖然說不是死在他手上,但都是和他有關。
不過……不對,他不至於因為這個死掉,他的傷雖然很重,但並不會致死。但他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腦子,開始自然而然的想起一些過去,就像有人在翻找他的記憶。
傑森是在哥譚犯罪巷出生的,母親吸.毒成癮以至於淪為妓.女,當然他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他的母親,不過也無所謂了,而父親是個酒鬼、賭徒和混混三重身份為一體的超級爛人,每次歸家就會要錢和打人。
他保護了自己的母親很多次,但最後卻依舊阻止不了她自己的墮落行為。那一天,傑森偷得錢包歸家,躲開混混頭子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想的是這下他們有錢了,他已經餓了快三天,路都站不穩,瘦到脫形的臉龐一雙綠眼像幽暗的火焰。
他喊了自己的母親很多聲,但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剛開始傑森又以為她睡過去了,他熟練地穿過漏風的窗戶一路找到浴室,而她正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身邊散落著針管。她還在,傑森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在緊張什麼,應該說,那個時候傑森就已經模模糊糊有一些預感了。他走近自己的母親,輕輕喊了她一聲,但她沒有任何動靜。傑森將手放在她肩膀上搖了搖,而這具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似的,仰麵落到浴缸裡。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伸出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下,但沒有任何動靜。月光從破爛的窗戶照進來,拉長了兩具身體的黑影。
好深好遙遠的哥譚,仿佛一口回憶的枯井——那應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傑森驚詫於自己居然記得如此清楚,從那以後他就沒有了家。
現在誰能說他是被祝福的呢?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哪怕是最普通的人,可能都比他活的強,如果這是祝福,他會很情願把一切拱手相讓。
……但是也不能說不幸。
傑森突然想起來,或許他就是特殊的呢?否則這怎麼能解釋他偏偏被蝙蝠俠從犯罪巷帶走當上第二任羅賓呢?雖然代價是死亡,不過好在他付得起。
穿上羅賓製服的那一天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就算後麵等待他的東西並不是他想象中那樣美好,比如他真正的母親其實是個騙子,將他哄騙到了小醜手裡。
“彆幫……彆幫剛才那個男孩找母親,”傑森迷迷糊糊、口齒不清地說,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這是他的聲音嗎,“事情並不是都是想象中那樣美好的,他的母親不一定會愛他,他、他會受傷。”
他被小醜折磨了九個月,靈魂也印上了扭曲的烙印,所以他更加不可能去做什麼牧師了。他拿什麼去做一個幫助彆人、信奉聖經的教徒呢?
“彆睡過去。”那個聲音說,“你還得活著,當我的隊友。”
管我呢,你這個新任奴隸主,傑森不耐煩地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他聽見對方發出一聲屬於人類的歎氣聲,而那些在他腦海裡粗略過去的記憶仿佛被人完全看到了,他下意識地開始抵抗,拒絕讓黑影窺探到更多過去,最後他成功在更加關鍵的訊息透露出來之前,把那股力量推出自己的大腦。
傑森有點自嘲地想,就算他和蝙蝠俠分道揚鑣,他也不願意讓彆人從他這裡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打起精神努力不讓自己鬆懈,免得這股神秘的力量再次翻找時看到布魯斯·韋恩就是蝙蝠俠的記憶。
他抗拒的意思明顯被黑影感覺到了,對方並不強求,不再攪亂他的大腦。
然後傑森感覺自己在被挪動,但他已經不想再想彆的事情了,他感覺從未如此疲憊,而輕鬆就在他閉眼的那一刹那不期而至,他知道自己被人催眠了,但卻無力抵抗,隻能被動地陷入了沉睡。
……
哥譚另一端。
“紅羅賓。”蝙蝠俠的聲音在接線頻道響起,驚醒了發呆的提姆·德雷克。
提姆歎了聲氣,按了一下手腕的按鈕:“紅羅賓收到。”
十六歲的青少年站在哥譚高空左數的第三個猙獰的滴水獸上,夜風把他的披風吹得烈烈作響,他年輕的麵孔完全隱藏在哥譚的陰影裡,看不出任何表情。
這裡是最能看清楚哥譚犯罪巷全貌的地點,從他的俯視角度能夠看到一片連綴的燈光攀爬而上,最後消失在完全陷入泥沼的印第安山裡,阿卡姆瘋人院就算隔得如此遙遠,也能一眼注意到這座扭曲的建築。
又是一陣攜帶著低語的風刮過,提姆幾乎能從其中聽到它經過阿卡姆瘋人院生鏽的大門上懸掛的那串地址英文掛牌發出的拉朽吱呀聲,那是哥譚黑暗的聲音。
提姆的視線移到另一端,韋恩莊園的燈光依舊亮著,仿佛裡麵的人們又在舉辦聚會,路過的流浪漢們都用向往的眼神注視著燈火通明的莊園,幻想裡麵是怎樣的縱情聲色。
但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享樂。就算他們家來了個新成員厄蒂特·奧古,也沒能讓他們的生活作息因此改變。他們都知道她當然會有些問題,但他們沒有時間。
提姆在夜晚成為紅羅賓,有一堆事情要忙,他還要參加少年正義聯盟。而達米安是現任羅賓,每日跟著父親蝙蝠俠夜巡,雖然最近他總是忙著和自己的小朋友玩組隊遊戲。
確認了提姆的安全之後,蝙蝠俠就單方麵中止了聯絡。
但沒過多久,提姆的通訊再次響起來,他滿懷希望地接通了,但對麵並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紅頭罩消失了。”這次通訊那邊換上了彆的聲音,立刻,提姆知道他是達米安,因為隻有這個男孩才會用這種典型的輕蔑的語氣說話,“我和父……蝙蝠俠撞破了他做的好事,但是有枚炸.彈爆炸了,他也消失了。”
提姆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感覺到一股從靈魂深處升起的疲憊感:“炸.彈?”
“我、我想——”
達米安不知道怎麼的卡頓了一下,然後提姆感覺到他那邊的風聲變小了。這小男孩可能正刻意避開了蝙蝠俠,提姆意識到這點,挑起了眉,突然感覺有點意思,因為達米安並不是個知道回避的小惡魔崽子。
“我想父親有點擔心,他全身都是血,骨頭可能也碎了,”達米安乾巴巴地說,語氣變得急促起來,“德雷克,雖然我知道你是個超煩人的控製狂——”
“等一下,”提姆打斷了他,“難道沒有人教過你找人幫忙應該注意的禮儀?”
達米安不屑地說:“他們生來就應該為我服務。”
提姆嘴角抽了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正在家裡看書的厄蒂特,和達米安相比,這隻奧古簡直是降臨在刺客聯盟的小天使了。
於是提姆果斷掛斷了通訊。過了大概不到三秒鐘,通訊儀再次亮起了紅燈,他又等待了快十秒鐘才接起來:“惡魔崽子,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達米安在通訊那邊用阿拉伯語咒罵了幾句,提姆裝作沒聽見,等男孩平息了之後,終於不情不願地軟化語氣,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說:“……你能去找找他嗎?”
“誰?”他明知故問。
“傑森·陶德!”達米安咬牙切齒。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提姆氣定神閒地反問。
雖然聽見傑森出事情,他最初還很緊張,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因為傑森絕不是那種會悄無聲息死在哪裡的家夥,他肯定回自己的安全屋了,但達米安找不到在哪裡,因為傑森對自己的隱私很注重,也很防備他們這群人。
自從傑森死而複生之後,他就果斷地斬斷了和蝙蝠俠的聯係,故意要和他們做出形同陌路的樣子,但不知道怎麼的,他對提姆還算不錯,所以提姆算是他和家裡的聯絡人。
“他隻和你聯係,你知道他會去哪裡。”達米安嘀咕道,“你們這兩個蠢貨平時就喜歡玩在一起,都有個帶紅的外號,而且都是我的手下敗將。”
“再次警告,彆逼我掛電話。”
“……我沒說錯,你叫他‘大紅’,他叫你‘小紅’。而且你不是一直和他比較親近嗎?”達米安的語氣不知道怎麼變得有點憤憤不平,他嗤笑一聲,“你怎麼回事?都不關心一下他的死活嗎?也對,陶德一直都不怎麼會看人。”
這次提姆沒有嗆聲,可能是察覺到了隱藏在達米安語言下的焦慮,所以他跳過了互懟環節,直接問道:“夜翼呢?”
迪克應該還在哥譚才對,按理說他才是最著急的人。因為迪克是家裡最大的兄長,一直以來對他們都充滿保護欲,沒道理傑森失蹤了他不著急,以至於需要達米安拉下臉來找他幫忙。
達米安停頓了一下:“父親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他不知道陶德回哥譚了。”
“哦、哦……”提姆有點不知道說什麼了,這的確是蝙蝠俠的風格,“好吧,我會去的。”
達到了目的,達米安立刻掛斷了電話,一氣嗬成毫不拖泥帶水。提姆頓時被他搞得感覺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沒有特彆生氣,對達米安你就得放寬要求,否則遲早會氣死。
他依舊站在滴水獸上,凝視著哥譚,並沒有立刻去尋找傑森。因為傑森身上並沒有他的追蹤器,而對方收尾一直很乾淨,提姆需要半個小時才能找到蛛絲馬跡,所以他並不打算費這個功夫,他有自己的秘密武器。
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那邊響了幾聲,就被立刻接通了:“喂?提姆?”
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又精神又振奮,洋溢著少年的活力,聽在提姆耳裡還有點傻乎乎的感覺:“康納,你怎麼還沒有到?”
“小喬纏著我。”那頭略帶抱怨道,但聽起來卻有點驕傲,“你知道有個弟弟的感覺。”
康納是超人的養子,而超人有個親兒子喬納森,最近和達米安走的很近,雖然和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血緣關係,但康納還是對這個弟弟頗為照顧。
提姆在心底說,我當然知道有個弟弟的感覺,剛才就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點。而且我還能體會到有個妹妹的感覺,所以康納你這個氪星人在得意什麼呢?
你知道被弟弟氣到半死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被不靠譜的兄長連累是什麼痛苦嗎?你不知道你在這裡說個什麼呢康納?
可能是感覺到了提姆隱含的低氣壓,電話寂靜了一秒,對方的聲音立刻傳來,求生欲十足地說:“……最多半分鐘。”
實際上,還沒有用到半分鐘,提姆就感覺到身後多了一個人。他轉過身去,康納穿著簡單的黑色襯衫和牛仔褲,板鞋的繩子都沒有來得及係好,正落在他背後的滴水獸上。
“我有點緊張,”康納,這個肯特家的氪星人小心翼翼地看了提姆一眼,“你覺得蝙蝠俠會不會突然出現然後叫我‘滾出哥譚’?”
這句話略微耳熟,記憶裡蝙蝠俠好像對康納的養父超人說過。
“不會的,因為是我叫你來這裡,”提姆說,“他隻會說‘帶著紅羅賓一起滾出哥譚!’。”
康納因為這個玩笑話立刻展露出笑容,他一個人傻笑了一會兒,卻發現提姆並沒有跟著他一起笑,而是頗為深沉地盯著他看。
他看起來有點像蝙蝠俠……這讓康納一秒鐘收斂了所有笑意,變得老實的過分了,氪星男孩甚至跳到了臨近的滴水獸上站穩了。
“我能做些什麼?”康納任勞任怨地問,“你不是讓我接你去少年正義聯盟的嗎?”
他看上去對提姆把他當做飛行工具毫無怨言。他們已經是很久的搭檔了,就像蝙蝠俠和超人一樣。
提姆已經給康納抱怨過很多次家裡最近風雲湧動,所以康納提議他們回去少年正義聯盟基地,這樣提姆就能躲躲風頭。
出乎預料地是,提姆答應了,所以康納今天晚上就是來接他的。
“我走不掉了。”提姆語氣悲哀地說,“你要是早點來我可能還跑得掉。”
“啊?為什麼?是因為家裡的原因嗎?”康納追問,“他們不準你和我離開嗎?”
提姆一秒鐘收斂了臉上做作的表情——這有點太像奇怪的劇本了,比如說,私奔。雖然逗弄康納很有意思,但現在他還有彆的事。
“幫我找一個人。”提姆正經地說,“紅頭罩,你認識他。”
康納一口答應了下來,他當然認識紅頭罩了,他們曾經短暫的搭檔過。所以他毫不遲疑地打開了超級聽力,於整座城市的竊竊私語中尋找屬於那個青年的聲音。
這座城市混亂的聲音一股腦鑽入康納的大腦,但他習以為常,在其中翻找訊息。
他的思維一路順著群星墜落般的點點路燈,來到阿卡姆瘋人院裡的某間房間,終於捕捉到想要的聲音,於是,他認真傾聽起來。
然後……康納的表情變得奇怪又微妙。換句話說,這個純情男孩臉刷得一下紅透了。
“怎麼了?”提姆追問。
“我必須說嗎?”康納少見的有點忸怩,不敢看提姆的眼睛,“他、他應該沒事。”
“說。”他有點焦急了。
“……好吧,”康納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變得漲紅,整個人都像是蒸熟了一般,“就、就是,我聽見紅頭罩說‘你在猶豫什麼,快進來,剛才不還說要負責的嗎’,然後,然後他旁邊有個人說話,好像、好像是個男性,他說,‘那我進來了,等下你不要叫痛’。”
提姆表情變為一言難儘:“…………”
他深吸了一口氣:“康納,帶我走吧,我不要留在哥譚,這裡簡直太肮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