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捉住她的手,將她推開。
周鶯被按著手腕,蹙眉漫出淚來,“彆……彆丟下我……”
顧長鈞握著她腕子的手緊了緊,沉默片刻。
一息,兩息,……女孩兒流淚滿麵,委屈地哀求,她白皙的臉上暈著兩團紅雲,此刻的她根本不是她自己。
顧長鈞垂下眼睛,鬆開女孩的手站直了身子。
他彆開頭,轉身離去,身後她抽抽噎噎地哭著。
顧長鈞不理會,他一直走到外頭去,在門前喚人來,“抬兩桶冷水過來。”
很快在外頭的屏風後置了浴桶,冰涼的井水灌入桶中。顧長鈞重新邁步進內室的時候腳步凝滯了片刻。她身邊的人沒跟著回來,他可以喊後院的人過來服侍的。
他抬起眼,看她在帳子裡一邊哭一邊撕扯著身上的衣裳。
——她這個樣子給旁人看去,事後她清醒過來,會窘的吧?
顧長鈞提步湊近,俯身去將她撈起來。
周鶯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裳,而後,緊緊勾住他頸子,將自己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顧長鈞脊背僵直。心裡某處崩塌一潰,這一瞬大腦一片空白。
他眼裡唯見那白嫩的麵容嫣紅的唇瓣。
他扣住她後頸……
“侯爺,羅將軍求見。”
外頭適時聽得北鳴通傳。
羅百益已耐不住,一把推開北鳴上前捶著門道:“顧長鈞,你出來!我有話說!”
女孩兒疑惑地捧住他的下巴,嘴唇一張一合,“你……”
顧長鈞彆開臉,轉身將她按進了冷水中。
涼意刺骨,周鶯小聲哀叫撲騰著掙紮。外頭敲門聲更急:“顧長鈞,你出來,你快出來!”
羅百益這是闖了他府裡的防製,直入到他的柏影堂來了?
顧長鈞冷笑,手上用勁兒將掙紮不休的少女狠狠按進水裡。
他擦了把手,徑直走去開了門。
羅百益當即就想往裡衝。
顧長鈞立在門前,擋住他去路,手在背後闔住門,板著臉道:“羅將軍請移步偏廳。”
羅百益道:“顧長鈞,她怎麼樣了?”
顧長鈞默了下,眼眸半眯,瞥向羅百益:“不知將軍問的是誰?”
“不就是……”羅百益想到還有北鳴等下人在場,止住了話音,乖覺地跟顧長鈞到了偏廳,待北鳴上了茶出去,他才重新問起周鶯的情形。
“陸鐸我綁了,親自抽了二十鞭,人我帶來了,……說是猜錯了顧姑娘身份,以為隻是陳家尋常表親。他妹子也是個糊塗的,竟沒提醒半句。”
顧長鈞捏了茶在手裡,冷笑:“陳家尋常表親,就可隨意毀人清白?誰給他的膽子?”
羅百益歎道:“說起來今日事出於我,若非我借故去陳家,顧小姐不會遭逢此難。”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仔細地打量著顧長鈞,他穿著整潔的家常袍子,回來後是換過衣裳的。周鶯此刻神誌不清,那藥性頗為剛猛,這人雖是她的長輩,可到底是個男人……
顧長鈞的表情沉著得叫人猜不出什麼。羅百益總不好直接問,他算來得及時,若顧長鈞有些人性,興許來不及發生什麼。
羅百益心裡七上八下,沒注意到顧長鈞眼裡一閃而過的殺意。
今日事確實是因羅百益而起,若今天他不在陳府,不是剛巧撞見落雲被陸鐸的妹妹帶著人攔阻,不是去那屋子去的及時,這羅百益會對周鶯做出什麼事?
他從見著周鶯的第一眼就上了心。麵對著那樣的周鶯……
顧長鈞眼前仿佛有了畫麵……
他握著茶盞的手,緊了又緊。
想到方才府外哭喊不止的少年,正是為了麵前這人,癲狂無狀,酒醉失態。顧長鈞唇邊掛了抹冷嘲。
久在官場,看得多了,傾軋利用,陰謀陽謀,他早不信什麼真情,隻覺孩子氣得可笑。葉家失了聖心,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如今想借他做現成梯子,重攀高峰,卻用如此下作手法,令人不齒。
周鶯凍得嘴唇發白,為表敬意,她一直侯在外頭。見顧長鈞來了,忙推開了落雲的傘,斂裙屈膝拜下去。
顧長鈞點點頭,受了這禮,越過周鶯,率先步上石階。
屋裡燒著炭盆,高腳燭台上燭燈爆了燈花,他高大的身影映在屏風上頭,偉岸挺拔。走進幾步,解去大氅,習慣性地遞在身後跟著的北鳴手裡。
周鶯怔了下,抓了抓衣擺,方屈膝將麵前遞過來的大氅接過來。
顧長鈞已意識到什麼,轉過臉來,見周鶯抱著他的衣裳掛到稍間的衣掛子上了,還從袖中掏出帕子,小心地抹去了上頭雪融的水跡。
北鳴應是沏茶去了?
顧長鈞沒有吭聲。解開頸間兩粒扣子,自顧去內室更衣。
北鳴捧了托盤進來,見小廳裡鶯姑娘局促地站著,過來奉了茶,低聲道:“姑娘請坐,侯爺就來了。”
話音才落,顧長鈞就從裡麵走了出來。
他換了件石青色浮光錦麵右衽家常袍子,頭發上沾帶幾分水意,應是才潔過麵。
昏黃的光暈給他冷硬的麵容平添幾許柔色。周鶯福身再喚了一聲“三叔”。
顧長鈞揮退北鳴,在書案後捧了茶,指著對麵的紫檀春凳道:“坐。”
周鶯謝過,方小心地在上坐了。
屋中隻餘他二人,周鶯緊張得似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顧長鈞啜了口茶,淡淡地抬起眼。
他朝她看過去,淡漠的目光在對上麵前那張俏臉時微微凝滯了一瞬。
旋即他便垂下眼睫,沉聲道:“說吧。”
周鶯不解地望著他。他喊她來,卻叫她先開口?她該從何說起?
周鶯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硬著頭皮開口:“近來老太太身子好多了,胃口也好……”
顧長鈞靠後倚在椅背上,挑眉瞭她一眼。
那目光像一道小鞭子,不輕不重地抽打在她心頭。周鶯抿了抿嘴唇。
鮮豔欲滴的紅唇被貝齒抵住,像桃花瓣兒給誰掐了一下,複又水彈彈地恢複如常。
顧長鈞彆開眼,手裡握著杯盞,輕輕旋動。氤氳的水汽和滾燙的溫度熨帖著掌心,握緊了,鬆開了,不知如何,竟有些不自在。
但他畢竟經過許多風浪,是能令高門勳貴都膽顫心寒的安平候。彆說周鶯根本不敢對他對視,就是她敢,也從他淡定的目光從容的麵孔上瞧不出什麼。
周鶯亂極了,像有無數小蟲子在囁咬著她,要多難捱有多難捱。大抵猜得到他想她說什麼,無論什麼事,隻要他想知道,總有法子知道。周鶯麵上泛著窘意,手在底下抓著裙擺站起身,屈膝下去,“三叔,我……我錯了。”
顧長鈞似有若無地嗤笑了聲,將杯盞擲在桌上,敲了敲桌麵,“錯在何處?”
“我……不該見葉九公子,更不該和他說話。”
顧長鈞點點頭,似乎讚賞她還算識相。接著眉頭一挑,說出讓人心驚肉跳的話來。“你想嫁他?”
周鶯麵色漲的通紅,從沒想過要在一個異性長輩跟前說這種叫人難堪的事。
她慌忙跪了下去:“侄女兒不敢,侄女兒沒想過。”
顧長鈞從桌上拾了本書,翻開了,又合起來,拖長了音調,裹了幾分冷嘲,“現在可以想想,想嫁他麼?”
周鶯搖頭,眼淚都給逼了出來。難堪,羞惱,後悔。身上負著顧小姐的名兒,行差踏錯一步對顧家都是不可挽回的傷害。
她緊緊閉著眼,“沒有的,三叔!侄女兒對葉公子沒半點想法,更不敢傷損半分顧家清名。”
她就該當即衝出去,離開百香閣,而不是念著什麼舊情,去聽葉昇說那些聽不得的話。
對麵半晌無聲,屋中壓抑的氣氛令人窒息,周鶯薄襖裡頭的背脊已是汗濕了一片,頭頂重重的壓力來自於他深沉難辨的目光。
他打量著她,探究著她,猜疑著她,也許也在估量著她。
顧長鈞終於開口:“今後再有這類事……”
他拖長了尾音,給她主動表態的機會,周鶯艱難地把握住了他遞來的梯子,“不會有下回了,三叔。”
顧長鈞道:“起來吧。”
周鶯從地上爬起來,覺得自己此刻小醜般狼狽。
“葉九此人,輕浮焦躁,非是良配。”顧長鈞咳了聲,緩緩收回視線,“老夫人真心疼惜你。”
他頓了頓道:“這些事,不需在她跟前提及。”
這種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算很重了。她的德行不良,竟需煩擾家主親自出言敲打。
周鶯窘得沒臉去瞧他,隻垂著頭又拜了拜:“三叔,我知道了。”
“去吧。”顧長鈞放人離去,兩手撐住桌沿站起身,越過她朝窗前走去。
周鶯告退出來,在門前穿了披風,走出錦華堂,眼淚再也忍不住,一滴滴無聲地墜在雪裡。
作者有話要說:補昨天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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