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息”
“仲夏之初,平明端生,相亥大霽,以公子行,無端且終。觀棋落陣,長思曆曆,無序之始,有序翻覆,唯其二觀。行論棋道,不思不辨,以此記之。
窮數有儘,當作何數?若其為實,無從記之,但論其虛,以表概全。以窮儘數,論有限子,不可為也,但表匣意,當有其實。故作一法,大數參解,小數俱分,數數之合,百般變化,儘回溯力,寰宇之構,上下為奇,左右為偶,前後為界,故以陣法,可解窮數。
思數之論,皆以無形,布其作息;陣法之論,可觀可感,使其為生。
故得生息之道。予之觀參,但感一力,不定以人力勝之,唯作後之解。”
“起筆落筆”
這一則作品出現在文氣碑上時的場麵與前麵兩篇有些不一樣。
前麵兩篇作品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上麵,但這一則並不是先出現在文氣碑上,而是以水墨流轉的形式浮現在空中,催動出一片清爽曆曆的氣息後,才悠然落定,印在那石碑上麵,相較前麵的《琴棋書畫》和《明安城買菜記》更靠近中間的位置,而且字也要大一點。
見識廣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一則作品引起了文氣碑的共鳴,文氣碑反饋了文氣於眾人。先前那一片清爽曆曆的氣息便是文氣碑對眾人的反饋,如果說前兩則作品是達標的作品的話,那麼這一則《生息》毫無疑問是優秀的作品。
“比那柳長青還要優秀?是誰?”
眾人在欣喜地接受文氣碑的反饋時,耐不住去思考這個問題。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去找,都無法在《生息》這篇作品下麵找到作者的名字,就單單一個“起筆落筆”,卻無作者的名字在上麵。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有名字?”
眾人疑惑於這個問題,有少數人質疑是不是文氣碑出了問題。這個疑惑很快席卷眾人,以至於他們幾乎都沒有認真去思考這篇文章的內核,卻糾結於作者是誰。
但事實上,不要說是他們,就連學府的這些大先生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荷園會開屆以來數百次,從未遇到過文氣碑沒有顯示作者名字的情況。大先生們隻好求助於戈昂然,可遺憾的是戈昂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又是一起不在控製範圍內的事?”戈昂然有些憂慮,他先將此事通知給聖人唐康,然後才折返回了一趟青梅學府的本部。他是學府裡的拍板人,但他不是資曆最深見識最廣的,想著或許那些老先生們會知道這種情況。
這一則《生息》本來便是一篇意義深刻的文章,又帶上了點“佚名”的神秘色彩,場間關於這個的話題多了許多。
卻在眾人疑惑、大肆猜想之間,秦三月將自己身前寫了不少字的紙折了起來然後收進懷裡,重新拿了一張新的。
“姐姐,怎麼了?”胡蘭見狀問。
秦三月笑笑,“出了點紕漏,我打算重新寫。”
“紕漏?這可不像姐姐會犯的啊。”胡蘭的印象裡,秦三月寫文章的時候一直很認真,而且有條有理,向來不會犯邏輯文理上的問題。
“總還是犯了嘛。”
胡蘭沒有多想,看著文氣碑上那一篇《生息》,向三人問道:“你們讀懂了那篇文章的意思沒有?”
居心現在沒事可做,所以一直在研究那篇《生息》,她蹙著眉說:“架構上應該是一篇短論。內容上,我看得懂字,明白得了意思,但是連在一起來就有些看不懂了,似乎是在講某個道理,”她想了想又搖頭說:“用道理來形容應該不合適,準確來說在講某種規則吧。”
何依依接話說:“最讓我不明白的是那一句‘寰宇之構,上下為奇,左右為偶,前後為界’。我不太明白作者為何把空間這樣劃分。我無法想象這一點,所以之後的生息之論也就不明白。”
胡蘭輕哼一聲,“我記得先生曾同我講過,萬般之物,以球之形最為完美,空間的本質在於存在之物。我想,作者這般劃分空間應當是在賦予存在之物的意義,所以作者在之後以意義作息,以形論作生,故而得出了萬事萬物的生息。”
何依依咬文嚼字,細細品味一番後,頓時驚道:“大思想啊!參透了這般思想,豈不是對以後的大道衍生很有幫助?”
胡蘭一臉怪異地看著何依依,“你不會真的以為你有本事參透吧!首先第一步‘大數參解,小數俱分’你就不會。你可知這裡的大數、小數指的是什麼嗎?”
“什麼?”何依依很好奇。
胡蘭抬起頭,指著天說:“萬事萬物的總數便是大數,萬事萬物的單位便是小數。”
何依依能聽懂胡蘭的意思,但是無法去理解她所說的意義。他無法想象萬事萬物有多龐大。人的想象力是有限製的,是有極點的。而又恰好,何依依在這方麵並不擅長,所以他隻能憋著一口氣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胡蘭晃悠晃悠腦袋,笑嘻嘻地說:“先生教給我的。”
何依依聞此,歎氣作罷,“窮儘萬事萬物,那得是多大的演算能力才行啊。”
居心忽然偏過頭來,“其實我還有個疑惑。”
“什麼?”胡蘭問。
“你看啊,作者最後一句話,有一個‘但感一力,不定以人力勝之’,也就是說,作者本人悟出了這般大思想,然後又感受到在這大思想上還有更加龐大的力量,想來無法以人力勝之。你們覺得,那是什麼?”
“窮儘萬萬數,無法以人力勝之……”
不一會兒,胡蘭和何依依相繼搖頭。他們無法去想象那種事情了。
居心瞧著秦三月提筆發愣,問:“三月妹妹是怎麼想的?”
秦三月回過神來,“那《生息》嗎?”
“嗯,作者最後說的那一‘力’,你覺得會是什麼?”
秦三月搖頭,“無從知曉。”
這個問題太過遙遠,他們也沒討論多久,便作罷了。
倒是胡蘭瞧著秦三月許久沒有再落筆,禁不住問:“姐姐你不寫了嗎?”
秦三月勉強一笑,“有點寫不下去了。”
胡蘭皺了皺眉,她感覺秦三月從剛才將那初稿收進懷裡後,就一直不在狀態。她將那《生息》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公子行”和“棋”上。最後隱隱約約猜到了點什麼,但是她沒有當麵問出來,她想著既然姐姐沒有說明情況,想必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
“上紙!”駱風貌大喊一聲。
“是!客官。”
茶店的小二連忙將一卷紙鋪開,鋪在駱風貌麵前的桌子上。
駱風貌提筆便是洋洋灑灑一片,毫不停頓,如揮龍舞風。
小二看著駱風貌那專注的模樣,忍不住在心裡念叨,“這位客官不會真的把這裡當他書房了吧。”
常年做這茶店的小二,他見識過不少奇怪的客人,也不是沒見過在茶店裡寫文章的,但從來沒見過駱風貌這般大場麵的,就這麼一會兒過去了,他紙都遞了好多回了。那一張桌子上,處處都是寫滿了字的紙張。
小二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這般侍奉著,反正到時候筆墨紙的錢都是客人給。
……
秦三月沒法集中心思了,便停了筆。
她思考了自己自黑石城以來的事。從見到那龐大的機關飛艇感到熟悉,到前些天對靈燈的下意識的害怕,到同井不停的對弈,再到現在那文文氣碑隻收錄自己的作品而不收錄名字。她意識到,自己或許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倒不是不能去接受這種特殊,隻是有些擔心因為這種特殊讓她失去一些東西。她需要一些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
那篇《生息》的確是她的作品,是同井不停對弈過後有感而發的一篇短論,旨在闡述陣數與事物生息的關係。作品被文氣碑收錄是她所預見的結果,甚至早已預見的文氣碑會對其有很高的認可,所以她並未將這篇短論寫完,在原本的構思之中,還有著關於“人力不可勝”的論述,但是她感覺到若是寫完那一部分,或許會引起更大的反響,所以停了筆,留有一個懸念。
事實上,她要是預見了自己名字不會被收錄的話,定然不會作這一片短論了。
這些糾結她理不開,隻得暫時放下,然後等到晚上再同老師一起說了,看看老師能不能給自己答案。
因為對氣息的感知的能力很高,所以秦三月能夠看得出來,哪些人有可能被文氣認可,哪些人無論如何都無法被認可。就居心而言,秦三月便準確地預見了。
同出一個師門,秦三月很清楚,胡蘭瞧上去不大,但一肚子墨水比大多數人都要多,而且在呆了那麼久,養就了一身與其他人不太一樣的文道氣息。秦三月不清楚自己和胡蘭身上的文道氣息到底是什麼,但是她能夠猜到,這些氣息應當都是從老師那裡帶過來的。所以,她是最不在意胡蘭的作品能不能被認可的人,她更在意的是胡蘭寫的什麼。
收了筆後,秦三月便一直關注著胡蘭,當看到胡蘭忽然停頓遲疑的時候,頓時明白,她的作品快完成了。
胡蘭隻是稍稍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想通了,將那最後一筆劃上。
秦三月沒有去看那文氣碑,因為她知道看不看都在那裡,她隻是看著胡蘭。和她一樣,胡蘭也沒有去看那文氣碑,從一開始寫這文章就不是為了被文氣碑所認可,隻是借由這個時間,這個地方,在恰好的狀態裡表達自己。
“寫的什麼?”秦三月問。
“一封信。”
“給師姐的嗎?”
“嗯。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看到。”
“我想,會有機會的。”
一行行墨跡流轉在空中,招來眾人的目光。他們抬頭去觀望,去驚異,去感歎。
“寄師姐”
“趨於二月間,每逢夜半人靜潛意深處,念五月之初。師姐嘗言,命之一事,於弱小者無從抉擇之所安。後常思於此,深感修煉一途以苦寒作伴……告聞長言他人之舌,貫於師姐盛名,乃其遙遙不知千何之差,隻覺終其一生無處可尋落腳之地……本初以先生,作以‘力挽黎民自焦土爛泥,劍斬妖魔於踉蹌褐澤’之心,因無強者萬般魄力,至今未能舉劍勝之……其後事安,終其覺曉世間本無弱小者,其身發於心而恒弱;世間本處處可以四腳觸底,尋而不得乃恒弱之,不尋而得為大運,不尋而不得方為始終……故言於此,但盼相逢之時,舉劍可為,表以矢之。”
“起筆落筆”
“胡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