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範仲。
範家的老祖宗,與莫長安不同,他屬於那種深入簡出的人,常年不露麵,這裡的常年可不是什麼幾年十幾幾十年,是動輒數百,甚至上千的常年。在這座天下,於修仙者而言,普遍來說,一百年才算是一代,據法家的人統計,自天元紀以來,凡人平均十九歲生育一代子嗣,而修仙者平均九十八歲生育一代。
九十八歲一代,湊個整,便是一百年一代了。這還是因為築基、金丹、元嬰三者占據了修仙者的九成以上,所以才會是一百年一代,更往上壽命長上不少,許多人都是幾百歲,甚至上千歲才生育子嗣,更有甚者幾千歲都不曾生育。越是修煉得深,越是道法悟得通徹,傳承血脈便越是一件難事。也還有那種一百歲生育一人,一千歲又生育一人,幾千歲再生育的,所以經常都會有小孩子叫一個老頭子兄長之類的事情。這在修仙界並不奇怪。
而在範家當中,最近的七八代人似乎都沒有見到過老祖宗了。像彆的家族,百年大祭的時候,一般都能看到老祖宗,但是範家嘛,已經缺席範家的大祭八次了。幾百上千年不曾出現,百家城裡的許多人都幾乎將範家這位老祖宗淡忘,畢竟大多數人都活不過千年。
而範經義,此刻便是要去找老祖宗範仲。
從城主府出去,他並未帶上任何隨行的人,披上大雪披,帶著蓑草和毛竹做的鬥笠,外麵再添一件蓑衣。
配一把魚竿,他便像是一個漁民,興乘而出;配一把細劍,便是那江湖中的浪蕩劍客,一抹瀟灑在其間;配上一把短刀,就更像是某個神秘組織中的帶刀客。百家城中千般人,千人有千麵,而他獨一人,便有千麵。
他從人群中經過,除了肩頭的雪,不沾染任何紛擾;從長滿葦草的湖邊小道經過,除了肩頭的雪,不沾染任何細芒;乘一葉扁舟,從寒氣森森的湖上經過,除了肩頭的雪,不帶起任何波瀾;
從一片迷霧中經過,他拂去肩頭的雪。
扁舟不知進了何處,未曾在湖麵上留下漣漪,走進的那迷霧也不知通往何處。
當他摘下鬥笠,向前望去時,是連綿起伏的山,沒有一花一草的山,沒有任何生機的山,黑黢黢的擺在那裡,像是造物主隨手扔下的廢棄的馬蹄鐵。他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羅盤,循著上麵指針所指的方向,朝那座黑色的死山前進。
這座黑色死山像是很熱的地方,他走了一小段路便開始流汗,一流汗便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兒。
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走得大汗淋漓,麵色蒼白,眼神恍惚了,他才在一個山洞前停了下來。沉默片刻後,他一步邁了進去,頓時感覺神情氣爽,再沒有了那種被人壓在身上掐喉嚨的感覺。
停歇下來後,他朝山洞裡麵望去。
山洞並不大,甚至說很小,一覽無遺,像是南疆大巫山居民進行崖葬時在懸崖上挖的墳墓。
山山洞的角落裡有一塊立著的石頭,乍一眼看去,那像是一個坐著的人。
而事實上,那的確是一個坐著的人。渾身布滿灰塵和石屑,幾乎與山洞的石頭合為一體,若不細看哪裡會發現那其實是一個人,更像是用石頭雕刻的人像。
範經義走上前去,跪倒在地,大呼:“範家後生範經義,請老祖宗睜眼。”
“石頭人”沒有任何醒動,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石頭人像。但範經義知道,那是真真切切的人,隻不過在這裡坐了快一千年了,石屑和土灰將其掩埋成這般模樣。
“範家後生範經義,請老祖宗睜眼。”
範經義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跪求。而那“石頭人”便真像是冰冷無情的石頭。
……
“範家後生範經義,請老祖宗睜眼。”
終於,在第三十八聲的時候,“石頭人”睜眼了。
隨著他的睜眼,那裹在其身外的那一層石衣寸寸龜裂,從眼睛附近開始,一道道裂縫蔓延出去,像是瓷器破碎,一鋪拉的,崩碎成許多的小塊,往下掉落。
範經義屏住呼吸,緊張起來。山洞裡便隻剩下龜裂與掉落在地的聲音。
這樣持續了一會兒後,一道沉厚的聲音響起,“起來。”
範經義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站起來,微微勾著腰。他朝前麵看去,見著了自己隻在範家畫像當中的老祖宗範仲。褐黃色的儒袍,一雙青灰的布鞋,麵容滄桑,頭發白夾黑,黑夾白,眼中是沾染著血色的渾濁。若是不說,百家城哪裡會有人認為這是範家的老祖宗,定然會將其當作鄉野裡的教書先生。
“老祖……”範經義輕呼。
範仲並未回應他,而是看著自己手掌心當中密密麻麻的手紋,呢喃:“九百九十八年了。”
“老祖,我來此——”範經義話未說完,範仲便搖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便邁步朝山洞外走去,“你的來意我知道。”
他站在山洞口,遠望長空與黑色的死山,“大潮將至,暗流湧動。神秀湖,亂起來了。”
站著片刻後,範仲回過頭問:“誰讓你來的?”
範經義說:“我自己。”
“你是這一代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