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撫笑嗬嗬地說:“以後還會有很多人這麼叫你。等你聲名鵲起,大家就隻知道你叫姬月了。”
秦三月搖頭,“不過到最後,我始終還是秦三月。”
“嗯。去吧,把這本書寄給坊刻。這洹鯨之船上應該有的,之前在街上看到過,是朝天商行的坊刻。”葉撫說。
秦三月不太自信,“人家不收怎麼辦?”
“相信我的眼光。去吧。”
“說不定人家會說這書裡的故事是假的嘞。”
“真真假假不影響商人做生意,能賺錢的,他們求之不得。”
“說得好俗氣。”秦三月咂舌。
“這是事實。”
“我也不是為了賺錢才編撰這本書的嘛。”
“各有目的,相互聯係,互不影響。利益促成目的,目的激發利益,雙向共同。”葉撫說。
秦三月狐疑地看著葉撫,“我都要懷疑老師你以前是不是做過生意。”
葉撫想起前世,“算是懂一點。”
秦三月思索片刻,“算了,不管了,遲早都要這樣的。”她拿起《洹鯨誌》的草本,朝外麵走去。
葉撫提醒道:“你可以請這宅子的侍女幫你送過去,吩咐一下便是。”他笑道:“大作家還是不要拋頭露麵。”
秦三月頓住,幽怨道:“彆調侃我啊。”
“嗬嗬。”葉撫輕笑。
秦三月出了門,便叫來了這宅子的侍女,給她吩咐。
侍女便照辦,接過任務,就馬不停蹄地朝城中心去了。
等候結果其間,秦三月難免還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將自己的作品展現給彆人。以前,她寫得什麼都是自家人看。上次在荷園會,有個給眾人看的時候,卻沒有落下名號。
葉撫沒有秦三月那麼些憂慮。他很清楚,朝天商行在這穿上的坊刻裡的那批人,但凡懂得多一點,都能知道《洹鯨誌》的價值絕非是故事集。那上麵可是記載著不被世人知曉的深海之謎。對於更喜歡看故事的凡人來說,絕對是對那些站得高的人更有價值。
畢竟,這世上能和洹鯨說話的人可不多,能讓洹鯨信賴並願意講述所有的人就更少了。那幾乎沒有。幾乎沒有人知道一頭不知活了多少歲的洹鯨,在神秘的深海裡麵看到了什麼。他們不知道,但是迫切地想要知道。
他有理由相信,秦三月,不,姬月這個名頭會傳開來。
從窗戶看去,瞧一眼院子裡緊張等待結果的秦三月,葉撫笑了笑,然後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在難得的閒暇時間裡,能夠給自己找到一件填充時間的事,很難得。他不怕閒,怕閒著沒事。
……
城中繁華的街道裡。
蘭山坊。朝天商行旗下坊刻天問書坊的小分部。正處繁華街道,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不少。
因為洹鯨之船這次是從東土啟發的,所以乘客大都是東土人。東土人,受儒治影響頗深,特彆崇尚書文,寫書的不少,想要通過寫書賺錢得名的也很多。自然地,蘭山坊相較於天問書房其他小分部,更加忙碌,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書送過來。
人一多,自然是良莠不齊。文章寫得好的,坊刻自然是要拿錢去買,搶著印刷,但那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書文都是廢文,沒有什麼價值。有錢的人,還能自費出版,沒錢的嘛,往坊刻裡一丟,就不知道是會被燒了還是扔了。
大抵也是差的文章看得多的緣故,蘭山坊負責審書的作書郎大都脾氣很差,文人那股酸嚼勁特彆重。
蘭山坊三樓的作書房裡,是如往常一般怨氣衝衝。
“廢紙,廢紙,又是廢紙!”一老頭兒隨手扔掉一疊紙後,仰躺著撐懶腰。
旁邊的女夫子笑道:“周作書,怎地你老是審到廢紙啊。”
“許作書,你剛來,大抵不知道。現在啊什麼人都來寫書作文,真的是不知所畏。”周作書皺著眉,“要是這些廢紙能印刷出去,豈不是讓人說這時代的文章沒落了,比不上之前了。”
“我們的職責是挑賣錢的書文,周作書,你且把眼光放低一下吧。”許作書笑道。
周作書正坐搖頭,“那可不行,文人不能跌了誌氣。有人想賺錢,但要過我這一關,必須得有點水平。要是全都賺錢去了,以後誰還寫那些讓人眼前一亮的文章啊。”
“文人的氣節有那些賢人君子聖人撐著,普通的還是照著普通的來吧。”
周作書吹起胡子說,“普通甘願普通,那一輩子都是普通!想當年,長山先生還未成賢人,一片文章,驚動天下讀書人。若是那時候把那文章當作賣不了錢的文章,豈不是世人就見不到那片文章了?更甚者,可能都沒有長山先生了。”
許作書笑道,“周作書,長山先生那般人物,也不會因為一篇文章沒有問世就泯然眾人了吧。”
“此言差矣。”周作書一本正經地說:“文人講究心氣,若是一口心氣提不上來,路就斷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這類作書郎才要幫助那些有才氣的人發光,不能跌了他們的心氣。”
許作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但我們隻是一個小書坊啊。”
“小池塘也會有龍,小書坊未必沒有才人。”
許作書還是覺得周作書有點迂腐,思想太過傳統了,文人勁兒咬得緊。但她也不好說些什麼,畢竟他是前輩。
作書房的門被敲響。
“進來。”
一小廝推門而入,見他抱著十幾冊書進來,“幾位作書,這些是南區的文章。”
刻意提到南區,自然是因為南區是整個船上最有錢的地方,住在那裡的自是有錢人。而有錢人的書,一般而言,都是默認通過的,到作書房來是過一道程序的,由作書們評判,什麼文章由書房印刷,什麼由作者自己印刷。
周作書一聽是南區的文章,招招手,“擱一邊兒吧。”他也是知道默認通過這個規則,所以看都不想看,畢竟那些文章再爛大都可以印刷,這實在是讓他接受不了,一想到爛得難以下咽的文章還能在市麵上流傳,就難受至極。
許作書說:“交給我來審吧。”
周作書提醒:“許作書,你是新人,我作為前輩得提醒你,南區的文章是最沒有審讀價值的。”
許作書笑道:“總歸是送來的書文,看看也沒事。”
“你既然執意如此,那隨你吧。”周作書有些瞧不起這個新人,覺得她太勢利了。
許作書笑著點了點頭。
小廝將十幾冊文章放到許作書書桌上。
許作書開始審讀起來。
讀過十來本,她發現這些有錢人們的文章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很想寫所謂的自己的東西,一股腦地往裡麵堆辭藻,語言怎麼好聽怎麼來,然而這樣一來,故事性反倒不強了,大有種無病呻吟的感覺。說文字能力,的確不錯,但真論吸引人的程度,實在一般。這樣的書,明顯就是寫給自己看的,很難在市麵上暢銷。
一連十幾本,她都打到不適合坊刻印刷的行列。這些書文就隻好屆時由人差回去,詢問作者是否願意借由坊刻,自費印刷。
又將一本放到自費區後,她有些累了。喝口茶,歇了歇,再看去——
《洹鯨誌》。
洹鯨誌?是寫洹鯨生活習性的嗎?倒是少見。
她便翻開來看。
“一頭洹鯨的所見所聞……”
看題記裡有這樣的湖。她不禁皺眉。洹鯨這種生物她知道,根本就無法與人類溝通,而這說一頭洹鯨的所見所聞……那應該就是幻想誌怪文吧。她想,姑且看看故事性足不足吧。
然後就看了下去。
這一看,就一頭紮了進去。
看著看著,她覺得好似自己已經變成了那頭洹鯨,在成千的悠悠歲月裡暢遊。是深海裡的一切。點點滴滴、秘辛、古聞、逸誌……
神秘且十分真實的故事,乾淨不著戾氣的文字……
心馳神往。
直至夕陽遠掛……一聲叫喊忽然驚醒了她。
“許作書,告班了。”旁邊的文書提醒道。
許作書這才發現,夕陽都照進來了。
接著,文書看見許作書興奮得顫抖,隻見她如捧著至寶一般,捧著那本書,激動地說:“大作!大作!賣錢的大作!要卷起尋海浪潮的大作!”她轉身,不顧形象,激動問:“周作書呢?”
文書愣愣地說:“剛走,應該在一樓。”
許作書興奮地跳起來,慌不迭地朝下麵跑去,邊跑邊喊:“周作書!周作書!賣錢的,哦不——有才氣的大作啊!”
後麵的文書驚了。他想,得是什麼樣的書,才能讓許作書這樣激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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