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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落星關跟以前有些不同,多了日出。
落星關有過許多次日落,有過許多次燦爛星空,有過夕雲高掛長空,卻從不曾有過日出。因為同天下隔絕的緣故,見不到太陽才是正常的,所以沒有人知道以前的日落與燦爛星空是怎麼回事,更加沒有人知道這都不曾出現過的日出是怎麼回事。
大家都出來了,出來看日出。對於一來到落星關就再也沒有離開的人而言,日出帶給他們的不簡簡單單是光,更多的還是“可能的希望”的感動。他們是感動的,但響徹整個落星關的號角聲沒給予美麗的氛圍。
號角聲高昂而急促。
所有人都知道,戰鬥將再次爆發。卻當他們各自回屋,開始收拾整頓的時候,悍雷滾滾般的戰鼓之聲轟然炸響,巨大的聲浪從落星關中樞區散開,激起塵浪,拍到在牆壁上、行道樹上以及人身上,整個落星關一下子湧起塵霧,緊接著又是一聲戰鼓聲,也裹挾著聲浪,將塵霧擊落,驟然變化的場麵像是巨人落足。
不待人反應,又是一聲,這一聲向著落星關上空湧去,巨大的聲浪帶著明顯的灰白色氣旋,在空中凝結成一個巨大的標誌——“長劍掛空,圓月相映”的決戰標誌!
決戰,以迅雷之勢,蠻橫暴力地衝向眾人!
所有人都知道,落星關最後一戰來臨。戰鬥過無數次的他們精神立馬繃緊,即便並沒有人刻意去協調,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該做什麼。
於是,整個落星關在美麗的日出之下,湧動起來。
東庭第三大街中段的一座院舍裡,珂媟挎劍於腰,雙手抬起向後,相對一卷,將一頭長發攏起,盤起來,然後在束以頭繩。她整個人筆直站著,看向日出,心道任何不尋常總是結伴而來。沒多做感慨,她撇頭看去,對著整個收整符篆的祁盼山大喊道:“隊長,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因為知道這次戰鬥是決戰的緣故,祁盼山心裡很不平靜,一種莫名的煩躁感不住地湧起,怎麼都平息不了,讓他很是彆扭,忽然聽到珂媟喊自己,晃了晃神,反應過來想拒絕時,發現珂媟已經不見了。這無疑讓他更加著急,額頭湧出細密的冷汗,他連忙念了一段清心咒,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他以氣禦聲,向自己小隊的每個人傳音:“快點收整好,切記一定不能遺漏任何東西,該帶上的底牌一定要帶上,這是決戰,比之前任何一次戰鬥都要危險!”
得到眾人的答複後,祁盼山再次皺起眉,他發覺剛被壓下去的煩躁之意再度湧起,牽動他整個心脈,直至腦海。他無法知道這份煩躁之意到底從哪裡湧起的,但是他莫名地知道,似乎自己不做些什麼,煩躁便不會消失。
那麼,到底該做些什麼呢?
祁盼山手使勁兒地按住眉心,直到按得發痛發脹。他來回踱步,在心裡默念著一些莫名的東西,已經不打算悟透些什麼了,就想到什麼便是什麼。修道的他,本應是了無牽掛,一身蓑雨映青山的,但總有那麼個人,那麼件事留在心裡揮之不去。
想到她,他一下子就名字自己想要做些什麼了。於是,他連忙取來紙張,沾墨上筆,不顧好看與否,頗有些急促地將自己所有的話全部寫在上麵。一番寫下來,一眼看去後,他隻是心酸地呢喃:“這麼久過去了,竟還是沒有一點遲疑。”
昨晚這些,他深深地呼了口氣,靜立門口,遙望長空日出,等待著小隊成員收整完成。
就在隔著不到三丈的隔壁院舍,珂媟鼓起勇氣將門敲響。一陣風替她開了門,她朝裡麵望去,見溫早見立在空蕩蕩的院落之中,身旁是一朵悠悠環繞旋轉的蓮花。
日出照立人,立人照蓮花。
珂媟晃神片刻後,走進去,正想開口,溫早見忽然閃身到她麵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邊。溫早見沒說什麼,但珂媟懂其意,安安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接著,珂媟聽見從那朵蓮花裡,不斷傳來陰瑟瑟的聲音,像某種隻存在於亂葬區的鬼怪的嚎叫。她想了想,“青鬼”二字出現在心裡頭,那是亂葬區的一種惡靈。她有些疑惑,為什麼會在這朵蓮花裡聽到這樣的聲音。她有細致一聽,發覺似乎又跟青鬼嚎叫不太一樣,多了一種沉悶的壓抑感,給她一種隻剩一人麵對空寂深邃的虛空。
她沒問溫早見這到底是什麼,實際上,她聽著聽著有些陷進去了,陷入了那種陰瑟、壓抑、沉悶嚎叫帶來的瀕死般的絕望感。忽然,她渾身一顫,驚覺過來,發現溫早見緊緊拽住了她的手。
“啊!”珂媟驚聲道:“發生什麼了!”
溫早見招手,蓮花落進她手心,沉沒進去。她皺皺眉,看一眼珂媟後還是舒展開來,“你差點著魔了。”
“著魔?”珂媟不寒而栗。
溫早見鬆開珂媟,看著日出說:“剛才從蓮花裡傳出來的聲音來自黑線深處。那是黑線深處一直蟄伏的妖的聲音,之前它們都沉睡著,這次蘇醒了。”
“為什麼蓮花能傳出這樣的聲音?”
“上次我進入黑線深處,在那裡留了點東西。”
珂媟眼睛顫了顫,“就是那次受了傷嗎?”
溫早見點頭。
珂媟腦海裡尚殘留著那些聲音,一細致去感受便禁不住顫抖。她幽幽地說:“僅僅是聽著蓮花傳出來的聲音就差點發瘋,如果真的見到了……”她抬起頭看向溫早見,“會怎麼樣?”
溫早見背著手說:“一直沉睡的妖比我們之前見到的任何妖都要恐怖。如果真的碰到了,”她看著珂媟擔憂的眼神,果決地說:“跑,有多遠跑多遠!”
“啊!?”
溫早見皺起眉,“我沒和你開玩笑,落星關最後對弈的一定不會是我們。”她再次加重語氣,“如果那種你看一眼就覺得恐懼的妖出現了,就拚命逃,什麼都不要管。”
“可是——”
珂媟沒說完,溫早見便強硬打斷她,“會死的。正麵遇到那種妖,沒有存活的可能性!”
珂媟立馬感受到濃烈的壓迫感,她咬著牙問:“你呢?你會逃嗎?”
溫早見隻是輕輕說:“我會儘力活下去。”
“你已經想好了會碰到死亡威脅了嗎?”珂媟抬著頭,緊緊看著溫早見。
“落星關的每個人都可能會死。”
“但我不想你死。”
溫早見看著珂媟倔強的眼神,欲言又止。她沒法答應她什麼,那很不負責。
“但是,這場戰鬥,無法避免。”
“你也可以向你之前說的那樣啊!碰到那種剛蘇醒的妖,就逃,逃得遠遠的。”珂媟有些任性地說。
溫早見俯下身,撩起珂媟垂落耳際的頭發,“我是一名大守,身後站著成千上萬守關人,是他們的牆。你有見過牆逃跑嗎?”
“可你本沒那種必要!”
“這與必要與否無關,我隻是想堅守到最後一刻。”
珂媟低著頭,“你明明是洛神宮的神女,是頂尖的天才,乾嘛要壓上自己的命。”
溫早見笑了笑,“我還沒有賭命的資格。”
“那就不要賭!”
“這不是賭,我隻是想這麼做。”溫早見搖著頭說。
“真的想嗎?發自內心,還是因為她?”因為有些激動的情緒,這句話問出來後,珂媟就有些後悔了,她不想在溫早見麵前提起“她”的,但一時沒忍住。
本來做好了被溫早見冷眼相待準備了,卻隻聽溫早見笑著說:“你還是去打聽她了。”
珂媟咬著牙沒說話。
溫早見輕聲道:“這沒什麼的,你自然有資格去了解每一個人。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之所以想要堅守這片土地,並非她曾在這裡戰鬥過,而是身為一個守關人,一個被大家信賴的守關人的職責。”
“我家裡人從小就告訴我,修仙世界是殘酷的,正義凜然的東西是規則裡的明燈,卻是混亂裡的心頭刀。活著才是永恒的道理。”
“我很讚同你的話,活著才是永恒的道理。”
“那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向死而生才能永恒的活著。”
珂媟有些懵,“什麼意思?”
“一位先生告訴我,天下有兩種人,向生而生是一種,向死而生是一種。前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你覺得後者是什麼?”
“為了死去而活著?”
溫早見搖搖頭,“應當是將死看做生的一部分。死是生的結局,生是死的開端。”
“可死了就是死了啊!難不成要說起輪回之道嗎?”
“那你覺得是怕死能活得更好,還是不怕死活得更好?”
珂媟覺得依照自己反駁溫早見的立場,應當是怕死,但她想著想著覺得很不對勁兒,似乎總是聽起一句諺語:怕死的人死得更快。她不知道這諺語有何根據,就是覺得似乎怕死的人並無法活得更好,但她又不願意承認不怕死就能活得更好,因為她覺得一個不珍愛自己性命的人不配活著。
她無法給出溫早見答案。
溫早見並不奇怪,她不急不緩說:“對死亡,予以絕對的冷漠,不去怕它,也不去不怕它,將它放在生命裡遙遠的未來,即便那樣的未來始終會來臨,也當明白,現在不是結局。”
珂媟震撼於溫早見的生死觀,她所理解的人,隻有怕死和不怕死兩種,第一次見到像溫早見這樣,那樣地漠視死亡,似乎是早已預見了死亡,但就是不正麵瞧一眼,即便它會到來,不會為其浪費半點心思。
這份震撼深深埋進她心裡。但出於對溫早見的愛慕,她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要我碰到那樣的妖就逃?”
“因為碰到那種妖,你一定會死。”
沒有什麼感情的一句話,讓珂媟渾身發涼,她無法不讚同溫早見所說,隻是聽見那種妖的聲音就體會了瀕死的絕望,更何況遭遇到了。
溫早見抬起頭,再次看向緩緩升起的太陽。這是第一次,落星關裡有太陽升起。她隱隱間覺得,或許那天邊的太陽,是所有人的希望,是落星關最後的光亮。
不隻是出於什麼,一種莫名的心悸湧起,她下意識地扶住珂媟雙肩說:“到時候,你就往太陽那裡跑。”說著,她取出一張符篆,“跑的時候,將這個融入手心。”
“太陽?”珂媟看向日出,皺眉問:“為什麼?”
溫早見說不上為什麼,這隻是她的直覺,“沒時間解釋了,聽我的就是了。”
珂媟對這種霸道的語氣很受用,老實點頭,點頭後又問:“到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溫早見一字一句,十分用力地說:“黑線臨城之際。”
“黑線臨城……”珂媟默默念叨一遍。
正當此時,決戰戰鼓再次敲響,一種無形的壓迫開始變得明顯起來。溫早見知道,要開始了。
“快回你的小隊,準備出關了。”
珂媟點頭,連忙轉身向外跑去。
溫早見在後麵囑咐道:“記住我的話!”
“好!你也一定小心!”
少女拖著高昂的尾音遠去。
溫早見環視一眼這個住了許久的院舍,眼神有些複雜,因為她知道離開這裡後,再不會回來了。
片刻後,她腦海裡受到來自中樞的傳音,她便不多作停留,步伐輕巧一跨,便身在外麵一片緊張的街道上。隨後,她快速感到中樞區,落星關各大要領與關鍵人物陸續到場後,決戰的論戰會便急迫地開始了。
自落星關閉關以來,中樞便開始為最後決戰做準備了,在這裡戰鬥多年,他們很清楚,黑線異動絕對不會提前通知和釋放信號,從來都是忽然發難,所以任何戰略規劃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再依據各場大小規模不一的戰鬥進行優化。在中樞負責戰略工作的,無一不是兵家有頭有臉的軍事家,或者曾擔任過大國戰事都統的人物,因而,在戰略規劃上,落星關從來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這是決戰,而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什麼底牌,不知道它們的真實力量到底幾何。閉關之前,許多來此隻為曆練鍍金的門派、世家弟子走了不少,無疑是戰力的大削弱,還好之前玄網有向這裡增加兵力,不然的話,即便是有“運籌帷幄”之稱的各大戰事指揮都隻能唱衰。
論戰會上,先是中樞指揮對整個戰局以及結局做了大的調控,再由情報指揮彙報觀察到的黑線異動情況,然後便是各個分區的戰事指揮提出戰略改進,基本明確了行動方案後,便是各個關鍵人物——四大大守、領軍、戰時醫師領、軍備機處等提出相關的建議、要求以及感想。
輪到溫早見發言時,她其實很想說明那些蘇醒的妖,但真要說時,她又覺得說與不說其實並無區彆。她很清楚,這最後一戰,根本就不是同黑線做那所謂的生死拚鬥的決戰,他們也根本沒有資格去與黑線決鬥,這場所謂的“決鬥”不過是身後的天下與黑線這不知因何而起的“入侵者”的一種博弈罷了。
她是洛神宮的神女,洛神宮自然不會不管她,早在閉關之前,她就收到了來自洛神宮的通知,在那份通知裡,洛神宮將關於落星關的一切真相都告訴了她,並且明令要求她回去。
但是她拒絕了。理性來講,這時候回去才是正確的。但是她任性了,一如當初不顧一切要跟著曲紅綃那般任性。
撇開這些,溫早見很清楚,這場戰鬥看似是守關人與妖的戰鬥,實際上是兩個不同勢力的博弈。洛神宮的通知比較隱晦,沒有明確說明到底是什麼在博弈,但讓她知道了,落星關破關是必然的,而這場決戰是博弈的收招。雖然不明白結局到底如何,但那一定不是中樞所規劃的那樣。
所以,她沒有選擇告訴他們真相。有時候,知道真相反而是殘酷的,雖然不公平,但大多數守關人守這裡用了一輩子,有一個規劃好的“理想”的結局對他們而言更重要。
眾人相繼發言後,論戰會結束,落星關動了起來。
幾大主力軍早已在備戰場做好準備,等候著中樞發號施令。這是最後的戰鬥,他們要不餘遺力,除了清道夫和後勤以外,落星關幾乎所有的守關人儘數出動。身經百戰的人們充滿了擔憂,他們清楚越是到最後越是充滿危險;初來乍到的新人熱情昂揚,他們期待在戰鬥中獲得不菲的收益,戰鬥經驗也好,感悟契機也罷,但更多的還是希望早點打完回家吧。
大家都是修為不低的修仙者,放在外麵也算是小有名氣,所以把他們當做普通的士兵,做個戰前鼓舞是很沒有必要的事,說得鼓舞人心也就聽聽了,都知道自己在戰場上該做什麼,若是說得不好,反而還讓人心生芥蒂。
所以,中樞在備戰場同領軍人物交代好戰法,領軍人物再給隊伍下各大伍長說明,繼而由伍長傳達給各個小隊長,戰法便算是由上至下傳達到位了。
因為知道最後一站是守戰,所以守關人並不會主動出擊,要等黑線逼近危險距離後再出擊。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堅守到破關之際,屆時落星關便會崩潰,城區靈動完善化作移動城堡離開這裡,就算是完美收關了。
第三領軍處,祁盼山在人群裡站得筆直,他看上去沒什麼異常,但實際上眼神不斷遊動著,似乎在人群裡尋找著什麼。某一刻,他鎖定了一處,然後走到領軍前,同領軍長低聲說了些什麼,便朝著某個方麵快步走去。他不斷在人群裡穿梭,愈來愈快,甚至顯得有些急促。
沒過多久,他在靠近備戰場中心的位置停了下來。溫早見站在那裡,同另外三人說這話,三人便是另外三位大守。
祁盼山看著溫早見。
感受到目光後,溫早見轉身,見著祁盼山了便心領神會,同三人打聲招呼後,便走向祁盼山。
麵罩取了……祁盼山見著溫早見正臉便下意識這麼想,然後他趕忙搖搖頭不去想這些有得沒得的事。
“祁隊長找我有什麼事嗎?”溫早見有些奇怪突然過來的祁盼山,不由得想是不是珂媟又出什麼事了。
“祁某有一事相求。”祁盼山拱手。
“你請說。”
祁盼山在懷中一陣拾掇了,取出一封信來,遞向溫早見,“若是溫守回天下,有緣路過連滄國君安府的話,還請將這封信送到何家。”
溫早見微微斂眉,看向這封顯然有些倉促準備的信,信封外麵隻寫著“猶相逢”三個字。她無意去猜測信寫給誰,寫的什麼,隻是靜靜地看著祁盼山,然後問:“你覺得自己回不去?”
祁盼山神情複雜,“或許這樣才能讓我安心。”他知道這無疑是在麻煩溫早見,不由得低頭連聲說:“溫守不必勉強,若是嫌我麻煩,還請拒絕。”
溫早見沒有回應他,又問:“你覺得我就一定回得去?”
祁盼山苦笑,“若是你都回不去,大概落星關要全軍覆沒了。”
“彆把我看得那麼厲害。”溫早見不冷不淡地說著,然後她接下祁盼山的信,“我無法向你保證一定送達,不過我希望你能當麵同收信人述說。”
祁盼山躬身,“多謝溫大守!祁某告退。”
看著祁盼山迅速遠去的身影,溫早見總覺得這個男人似乎更加輕快了,像是肩膀上不再壓著東西。她摩挲著不算細膩的信奉,感受著殘存的餘溫,好似能領會到那一份赤誠的熱情。
“猶相逢……”
她呢喃一聲後,重新回到開始的地方。
備戰場上,所有人都等待著戰鼓再一次響起。極南之地,黑線將落星關陰陽分割,粗糙的鈍刀一般劃開天空,一邊是黑雲逼壓的極黑,一邊是日出東方的燦爛。
從整個備戰場上看來,似乎著決戰前的時刻也並不沉悶壓抑,他們都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某一刻,黑線所帶來的壓迫感已經讓人感覺發冷,便從城內中樞區,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鼓聲。
所有人心裡如驚弦,轟然炸響。
高台之上,渾厚的破空聲響起,“出關!”
巨大的金屬碰撞聲響起,南邊的足足有九丈高的重埵城門大開,將黑色城牆扯開一個大豁口。十餘萬守關人如同巨大的戰爭機器,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揮,便朝著高聳接空的黑線壓去。出了城門後,便見到四道各色的拉的很長的虹光朝著四個方向掠去,後麵的十餘萬守關人迅速分化,跟隨四道虹光前進,他們似乎修習了某種群體陣法,腳下浮現出淩空的符文,這些符文連成一片巨大的陣圖。
祁盼山這支小隊隸屬於第三軍,由大守溫早見牽引向黑線戰場。小隊一共六人,呈現六芒星的布陣,位於陣圖的中左,他們小隊的實力是中遊,且除了珂媟這一位劍修以外,基本都是使用神通術法,諸如符篆、破軍、射芒一類的攻擊方式,所以他們位於中間,而前鋒和後衛,一個負責衝陣,一個負責反包圍,進入黑線後,都要直麵攻擊,所以,他們處在最安全的位置。
“小媟,進入戰場後,不要莽撞,決戰的妖物比平常厲害得多,你就以劍氣攻擊,不要用劍罡衝陣。”祁盼山大聲道。
珂媟目光一直前方虹光之極,雖然看不到溫早見具體身形,但能知曉她在那裡已然滿足。她的確很想同溫早見一起,衝陣殺敵,攪動黑霧,但更加清楚的是,現在的自己衝陣隻會落個粉身碎骨。她朗聲回應,“好!”
這麼乾脆反而是讓祁盼山愣了一下,他以為珂媟會吼著才不要縮在這裡,要衝陣殺敵呢。
“星冬,你到時候,先點陣,再破軍,不需要你殺敵,但一定要保證我們始終被陣法籠罩。”
“好!”
“遊首,你懸空站位,始終保證身位在我們之上。你神魂強大,感知能力強,負責找破綻和補刀。”
“好!”
“周誌……”
祁盼山沒有絲毫停頓,發揮著他身經百戰的經驗,很快製定好了小隊的站位與配合。
遠處,四道虹光猛然與連接天地的牆一般的黑線向撞。眾人隻看到,在那片黑漆漆之中,驀然放出光明,與黑線霧氣相映,照射出閃電般的光紋。整個戰場上,有那麼一刹那的寂靜,隨後是驚雷滾滾。
猙獰著的妖在霧中翻覆,沒有生命規則的它們,無懼死亡的威脅,但同樣沒有對生的渴望,蠻橫地吞沒守關人。四道陣圖承托的守關人,依照小隊的規模,迅速分散。黑霧如同深空,一支又一支守關人小隊便是深空中的星辰,離得很遠,卻又同位於一片星空,相互影響著。
修仙者的大規模戰鬥,從來不如凡人士兵們戰鬥那般悲壯、熱血,但毫無疑問,十分精彩,畢竟,除了落星關,沒有哪個地方能看到如此大規模的修仙者戰鬥了,各種各樣的神通術法,將黑霧染得絢爛一片,就好似他們不是在戰鬥,而是在描繪一幅龐大的畫卷。
但戰鬥始終是戰鬥,不會因為看上去美麗,就少一絲一毫的殘酷。
在接觸到的瞬間,所有人就意識到,這一次妖物的數量與強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厲害,即便是落星關已經為決戰準備了生息陣法,依舊無法正麵對抗。黑霧走到哪裡,妖物就走到哪裡,幾乎每一隻小隊都被黑霧團團包裹住,若不是有後衛的存在,依照雙方的實力差距,守關人幾乎不可能從包圍圈裡走出去。
與守關人碰撞後,整個黑線都瘋狂了起來,一尊又一尊山一般的大妖在黑霧深處站起來,向眾人宣告它們的憤怒,抬腳落腳,舉手落手之間,摧毀一支又一支小隊。戰事指揮隊,以守關人特有的密令,不斷在整體上調控戰局;四位大守,作為落星關戰力最巔峰,頂在最前方,牽製住數隻大妖。
溫早見的蓮花,帶著獨屬於隴北雪山的冰寒之氣,將黑霧凍結,將大妖粉碎。她是霧中的雪山,沒有妖物能越過她;她是堅實的牆壁,牢牢護住身後的守關人,每個人都有理由相信,即便這座牆壁倒下,砸的也一定會是那些妖物。
祁盼山的這隻小隊,穩中露鋒芒地遊走在黑霧之中,像是一個完整的人,有人為足淩空,帶動小隊遊動;有人為手揮劍,斬殺一切妖物;有人為眼,看穿所有機會;有人為筋骨,抵禦妖物迅猛攻擊。他們的完美配合,使得珂媟有餘力,偶爾分出一絲目光,去看那霧中的“雪山”。
但,漸漸地,他們發現,妖物無窮無儘,殺了一批又是一批,而且越戰越強,似乎是有著源源不斷地動力,那些足以顛覆戰局的大妖也是一尊接著一尊從黑霧深處走出來,一拳又一拳地敲打著四守所構造的壁壘。
四守終究隻有四個,不會再增減,但大妖一尊又一尊,源源不斷,它們無法正麵摧毀四守的防線,但可以憑著龐大的身體,一次一次地發起衝擊,去消磨,去腐蝕。
直到某一刻,四守構築的第一道壁壘被超過十尊大妖以蠻橫姿態衝散後,戰事指揮立馬向所有人傳令宣告:以防守姿態,撤退!
所有人心裡都浸入涼意,他們不是不知道四位大守的壁壘會被破開,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這一刻,他們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雙方的戰鬥力絕對不在同一個層麵上。
四守沒有任何逗留,立馬離開最前線,回到大軍之中,接著,他們要接引大軍破開黑霧的包圍。後方的包圍沒有大妖,所有破開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前方的人如何頂住最直接的攻勢。
戰場上瞬息萬變,一下子變得嚴峻殘酷起來。
還算遊刃有餘的祁盼山小隊也聽從戰事指揮命令,縮回生息陣法,配合大軍一起向城池撤退。在最前麵的地方,生息陣法向上突起,形成生息牆,提供一層保護,起碼不讓前軍那麼快受到衝擊。
好在,發生的一切還在戰略預計當中,指揮並未散亂。所有守關人有條不紊地退守著,將傷亡降到最低。那些大妖雖有有著“身形龐大”、“氣勢磅礴”、“力大無窮”、“堅不可摧”的特性,但並不完美地,有著“移動笨重”的弱點,這讓守關人得以安全撤退。
將後麵的包圍圈打開後,四守便立馬回到最前線。
途中,溫早見忽然來到珂媟身邊,給她留下一句“記得我說的話”後,又立馬閃身消失,快得以至於除了珂媟以外,其他幾人都沒察覺到。
像一座移動的堡壘,守關人大軍逐漸退出戰場,靠近城池。因為有四位大守,以及其他高修為守關人的掩護,並未有多大的損失。正麵的對抗用了半個時辰,而退守就用了大概兩個時辰的時間。
所有守關人全部進入城池後,便看到,蜿蜒如長龍的城牆緩緩浮現出金色的符文,這些符文由最開始的淺淡,到最後的燦爛如霞。符文連接構成了一座金色的防禦牆,牆內是守關人,牆外是湧動的黑霧。
這是第一次,每個人也相信將會是最後一次看到,關外的黑線臨城。
城牆內的備戰場,在中樞處的指揮下,各大軍開始清點損失與人員傷亡情況。一些主要人物在城牆上,觀察牆外的黑霧,妖物們不知疲倦地衝擊金色防禦牆。這座陣法牆不隻是防禦那麼簡單,其內符文蘊含的氣息十分純淨,對於黑霧這種完全不被天下接納的存在有著強烈的克製。
一隻又一隻妖物被防禦牆打得粉碎,但是,後繼的妖物完全不會停歇,更加不會懼怕。之後,緩緩到來的大妖開始衝擊防禦牆,每一次捶打,都發出轟隆的聲音,傳入城中,讓守關人們麵麵相覷。直麵感受到大妖的恐怖力量後,他們再一次清晰認識到四位大守的恐怖,尤其是年僅二十四歲的溫早見,是何等的天才。
但當他們想著溫早見時,總是會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位天才。而想起那位天才,除了一陣惋惜,彆無他意。
城牆上,溫早見緊鎖眉關,看著下麵瘋狂捶打防禦牆的大妖。照著目前的速度,等到防禦牆破碎,城池大概也啟動完畢,可以舉全城之力逃離這裡了。
但,會不會太過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