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2 / 2)

在斷手的情況下,他的反應遠沒有之前迅速。巫銀箭紮穿他的胸膛,藍色的血液濺滿白帳篷。臨死之前,他卻對我露出勝利的笑容,然後,直直地倒栽了下去。

這時,那些肌肉怪物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我咬牙抱起少年,向馬戲團外跑去。

天色接近黃昏,浮雲血紅。不知為什麼,我特彆討厭日落。在能獨立思考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之所以厭惡黃昏,是因為有一顆詩人的心臟,看見日落就會聯想到遲暮。後來才明白,討厭的原因是生父一般都在日落時回家。我在黃昏從未有過溫馨的回憶,要麼在挨打中度過,要麼在母親被挨打的慘叫聲度過。

可能因為才做了一件好事,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這個黃昏,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鬆。來到郊外的村莊,走在寬闊的田野裡,忽然想起還沒有問懷裡少年的名字,我笑著低下頭,卻發現他一直在看我。

對上我的視線,他的目光不自然地躲閃了一下,最後,還是牢牢地定在我的臉上。

“為什麼要救我。”

巫銀毒素緩緩侵入心臟,頭腦變得有些混亂,說話全靠本能:“沒有為什麼,我喜歡你。”不對,“喜歡”不太準確,正要換成“欣賞”,他卻已拋出下一個問題:“你叫克莉絲?”

我點頭:“你呢,你叫什麼?”

他停頓了很長時間,才回答:“埃裡克。”

我微微一笑,把他放下來:“很高興認識你,埃裡克。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了,再見。”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你會死麼。”

我怔了怔:“什麼?”

“你會瞬間移動,說明你是吸血……血族。巫銀能置血族於死地,剛剛那一箭差點就貫穿了你的心臟。之後,那個人就沒再嘗試攻擊你,很可能是因為,他已確定你必死無疑。”他的邏輯冷靜清晰得可怕,“所以,告訴我,你會死麼。”

我愣了半天才說:“……會。”

他不假思索地問道:“怎樣才能救你?”

原本想直接告訴他,巫銀毒素無藥可解,但他看上去隻有十五歲左右……這個年紀成為馬戲團賺錢的工具,已經非常可憐了,沒必要再直麵生死。

我用最後一絲惻隱之心,說:“沒事,等會兒喝點血就好了。”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喝人血了,都是用動物血替代。長期飲用動物血,血族的聽覺、嗅覺、視力等都會下降,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地受傷。

聽見這句話,他竟咬破了自己的手腕,遞到我的唇邊:“喝吧。”

普通人沒有犬牙,牙齒很難穿透皮膚,他卻一下就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可見態度多麼果斷。心裡感動,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喝他的血。我搖搖頭,剛想拒絕,就聞到了他的血液裡濃烈到讓人難以抵抗的芬芳。血族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靈魂越動人,血液越香甜。

香甜到這種程度……他的靈魂究竟是怎樣的動人?

尖牙無法控製地抵住下唇,我低頭含住了他的傷口。

好香……

想要更多。

腹內的饞蟲被勾了出來,一時間,饑餓到肚子絞痛,隻有當鮮血潤過喉嚨時,才能感受到一絲飽腹的滿足。第一次露出醜陋的獸態,我幾乎是野蠻地吸食著他的血液……等我回過神時,他已麵色灰敗地倒在了地上,雙眼緊閉,毫無生氣。來不及思考其他,我立刻咬破自己的手腕,覆在他的唇上,捏住他的雙頰,強迫他大口大口地吞咽。

看著他的麵龐慢慢恢複人色,我跌坐在旁邊,有些頭疼。

這算什麼?

莫名創造出一個血族?

對於血族而言,“初擁”等於“繁衍”,是慎而又慎的事情,絕不會像我這樣倉促地創造出下一代……就算決定初擁,也不會貿然吸乾對方全身的血液,再交換鮮血,這是最粗蠻的創造方式,隻要受過貴族教育的血族都不會這麼做。像我養父,他一般會精挑細選出下一代的人選,帶到荒郊的古堡,十天內循環漸進地換血,再讓專門負責引導的血族,教導新人血族的基本常識,以及如何控製與利用本能。

越想越後悔,剛剛為什麼要撒謊?然而,木已成舟,隻能硬著頭皮給他喂血。

血族可以通過換血的程度,決定自己下一代的能力。聽說,把身上的血液都換給下一代,可以創造出比自己還要強大的血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沒有試過,畢竟沒人像我這麼倒黴,在瀕死之際創造了下一代。

換血到四分之三的時候,奇跡發生了,我看見他燙傷縱橫的皮膚正在愈合,枯葉般乾癟的臉頰逐漸變得飽滿。他的骨相其實不差,鼻梁高挺,輪廓淩厲,隻是臉上新傷舊傷實在太多,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清原來的五官……血族的自愈能力極強,甚至能治愈天生的畸形,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一個小時後,他的臉龐徹底恢複了正常。這是一張在哪裡都會被稱讚的麵容,頭發是寒夜色,眼窩極深,皮膚光滑,下顎淩厲而瘦削,輪廓精致而分明。現在,就算那些馬戲團的人找過來,恐怕也已認不出他。

本想等他醒來再離開,好給他一個交代,但是,身體太虛弱了,隨時都會昏過去再也醒不來。他已經夠慘了,像牲畜一樣在馬戲團表演就算了,還被我變成了血族。不在他身邊死去,是我最後的溫柔。

儘管血族擁有永生與自愈的能力,但誰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況且,失去創造者的血族,和人類的孤兒沒什麼兩樣,我幾乎能想象到他以後被欺負的畫麵。輕歎一聲,我把隨身攜帶的匕首放在了他的手掌裡,低聲說:“對不起,願你平安。”

回想起短暫的一生,突然發現自己不是被生父拳打腳踢,就是被養父關禁閉,少女時期難得發一次善心,撿了個新血族當仆人,對方卻在轉眼間坐上了血族之王的寶座,瘋了似的想要殺掉我。

臨死前,還拋棄了自己的後代……

都說人在將死之時,能釋懷一切,我卻始終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能這麼倒黴。

希望下輩子能幸運一些。

也希望,他能幸運一些。

我蹣跚著走到不遠處的河邊,轉頭最後看了埃裡克一眼,然後,展開雙臂,縱身跳進了閃動著粼粼暮色的河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