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還能做出這樣的點心來,阮太傅深感震驚。
“老先生,所謂人不可貌相,東西也是一樣。”
阮太傅看她一眼,暗道這丫頭又在說教。
薑麓作出失落的樣子,“我從小長在鄉野,難免沒什麼教養。我若從小生活在國公府,我相信我也會成為一個禮數周全的千金小姐。我被父親母親找回後,心裡無比歡喜。我以為此後我也是有爹娘之人,再也不用受人冷眼看人臉色。然而我的親生父母都不喜歡我,我才和他們相認,他們就將我嫁出去。”
她的聲音又輕又低,阮太傅一時無話。
“我知道我處處不如他們的養女,我也很想努力讓他們喜歡我。上回我母親來看我,我其實特彆高興。可是我母親看不到我的努力,她的眼裡隻有自己的養女。她覺得我哪樣都不上她的養女,對我是百般嫌棄。生而為人,誰能沒有喜怒哀樂。我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會難過會傷心。我一時生氣,難免和她有爭執。因此她更加不喜歡我,覺得我不通教化粗魯無禮。我是沒受過教化,我也不識世家大戶的那些禮數,可這一切是我的錯嗎?”
她看著阮太傅,阮太傅無言以對。
人年紀大了,更容易同情弱者。薑麓這一番深情的剖白示弱,阮太傅反而覺得她並沒有那麼可惡。
“他們是你的父母,你再是生氣也不應該頂撞。”
又是這樣的迂腐之言,薑麓心裡大不認同。
“老先生,你是否很讚同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句話?”
“當然。”
“父母為何無不是,隻因為他們是我們的父母嗎?”
“父母生你養你,為人子女當儘孝道。”
薑麓對這樣的話嗤之以鼻,她收起失落的神色,準備和這老頭兒好好辯上一辯。察覺到她表情的變化,阮太傅忽然心下一凜。
這丫頭肯定不服教。
“你父母再不是,你也不應該怨恨他們。他們生了你,你就應該心存感恩。天下大道忠、孝、禮、義,人人都應謹記於心。”
“老先生,他們是生了我,但未儘到養育之責。母親還罷了,畢竟有十月懷胎之苦,你說說看父親有何恩德?他不過是在紅賬之內享受了片刻歡悅,對生而不養的子女有什麼恩德?”
阮太傅的臉頓時通紅,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丫頭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她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你無禮,你一個女子怎麼能這般言語無忌!”
“老先生是否覺得那樣的事太過羞於啟齒?我以為那是人倫大道,是生命不息的真正源頭,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若世人真引以為恥,為何不斬斷那些羞恥的念想。既然世世代代延續不斷,又有什麼可恥的?”
阮太傅手指抖啊抖,短須翹啊翹,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他。他不能說人倫大道是羞恥之事,畢竟他是一個男人。可是這樣的話從一個小丫頭嘴裡說出來,他臊得險些沒找個地縫鑽進去。
“此事暫且不論,我們說的是孝道。”
“沒錯,我們討論的正是孝道。父親與我毫無恩德,我為何要孝順於他?難道感謝他與人紅帳貪歡,難道感謝他生而不養?”
“你…你父親林國公確有不對,但錯不在他們。你當初是被錯抱,並非他們所願。他們生你是事實,你是他們的女也是事實。生為子女不妄言父母之過,這才是真正的孝順。”
這話薑麓不認同,那對腦子進水的夫妻如果在找回親生女兒之後百般疼愛,那還說得過去。但是看他們的行事,哪有半分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老頭兒讀書讀傻了,儘信書。
“恕我直言,老先生說的那種孝,在我看來是愚孝。依老先生所言,父母無論犯過什麼錯誤我們身為子女的都應該無怨無悔地孝順。那麼對於大奸大惡之人的子女而言,是否也應該與天下為敵違背良心孝順那些惡人。若真是如此,又何來大義滅親之說?”
阮太傅被她問住了,脹紅的臉十分難看。他可能是一時被薑麓震住了,完全忘記自己從不屑與女子爭執的原則。
古人雲,唯女子與小兒難養。
他身為當世大儒,豈可同一個女子一般見識。
“你父親林國公並非大惡之人。”
“他確實不惡,但他對我確實稱不上是個好人。他連一個好人都稱不上,又怎麼談得上是個好父親。他們是生了我,可若我能有選擇,我定然不願意做他們的女兒。父慈則子孝,父不慈子女為何要孝?未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老先生若是我,你又當如何?”
阮太傅徹底無話,他向來不喜歡林國公,此次殿下出事林國公的所做所為更是讓他惱火。在此之前,他也很不喜歡薑麓。因為薑麓不僅是林國公的女兒,還是一個粗魯無禮的鄉下丫頭。
此刻他對她重新認知,這丫頭性子確實不好,但也是一個可憐人。
薑麓離開之後,他獨自沉默許久。
院子裡,秦彥一直在等薑麓。看到她從東屋出來之後,提著一顆才算是放下。他知道她的脾氣,也知道太傅的脾氣,生怕他們又吵起來。
“說了什麼?”他問。
“沒說什麼。”薑麓調皮眨眼,“我薑麓出馬,一個抵倆。你的太傅再是嘴硬如石心硬似鐵,遲早會鬆口心軟。”
秦彥聞言,眼神複雜。
“你怕我又和他吵起來?我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
你是。
秦彥心裡道,當然不會說出口。
薑麓看他表情,突然臉色一變,“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沒有。”他哪裡敢承認。
薑麓不信,這小子肯定在心裡罵她。她最近是不是脾氣太好,死小子越發在她麵前得寸進尺。她要讓這小子知道,彆以為翅膀硬了就可以飛到她頭上撒野。
“這麼晚你還不睡杵在院子裡當定海神針嗎?我們家不是海,不需要你來鎮。你如果真的閒得慌,倒是可以當一個門神。”
“誰說不用我來鎮?”秦彥看著她,仿佛她是什麼妖孽需要鎮壓。
她心虛不已,“彆以為自己長得夠高了就不好好睡覺,等將來身體虧空虛浮,縱有萬千美人你也隻能乾著急。”
“你…你胡說什麼?”秦彥玉麵臊得厲害,這女人怎麼什麼都說的出口。
“你們男人哪,一個個虛偽至極。明明極其享受那魚水之歡,還裝模作樣冠冕堂皇。你此時嘴裡說著不要,我且看你日後如何行事。”
秦彥暗道,他有這麼一個悍妻,哪裡還敢有什麼其它的念想。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在薑麓的教導之下改變許多。
為免她再說出驚世之言,他趕緊說正事。
雞舍裡的小雞已經長至半大,最近一些雞總喜歡互啄打架。他初時以為它們吃太多,減少雞食之後那些雞依然好鬥。
薑麓同他一起去雞舍,看到那些明顯精力旺盛的雞。那些雞都是公雞,有些頭頂隱約冒出了雞冠。這些公雞若是放任不管,很快就會開始打鳴。
她無比慶幸小新子不在家中,有些事做起來不需要有顧忌。
“沒什麼大事,給它們做個結紮,它們就安分了。”
“何為結紮?”
她眼神隱晦,落在他腰腹之下。
他感覺腳底瞬間著火,那火直竄腦門,頓時整個人像置身火海之中。火海將他完全包住,他恨不得就此消失。
這個女人…
她怎麼什麼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