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1 / 2)

沈惟欽再度醒來時, 正躺在一處廂房模樣的禪堂內。

他慢慢坐起, 緩了片刻, 轉頭瞧見淳寂就坐在一側打坐, 又見屋內再無旁人,想張口詢問, 卻又覺喉嚨乾啞。淳寂見他醒轉,起身給他倒了杯茶, 踟躕少刻,道:“施主,老衲儘力了。”

沈惟欽緘默,啜了幾口熱茶, 片時又道:“是不是來的人不對?”

淳寂道:“大約是。不過也興許是老衲道行不足……”

沈惟欽歎息:“我低估了謝思言對她的看重。”轉向淳寂, “那麼可還有下次機會?”

淳寂思量一回,道:“難。不過施主若想……”

沈惟欽擺手:“罷了罷了,天意。既是幾番不成,那就不必費勁了。”

淳寂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

楚世孫第一次來找他,還是在封地武昌府時。彼時楚世孫問他若是一個人失了記憶,如何尋回, 他給了他一個護身符,與他說機緣到了,遺失的記憶自然就回來了。後頭那護身符不知怎的破損了, 楚世孫讓他再給他一個, 他說世間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不必再補一個。又過了幾日,楚世孫再度尋來,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與他說了一樁奇事。

世孫自道,自打他上回大病初愈,就覺自己似被一亡靈附身。那亡靈沒有前塵記憶,不肯離去,總擾他清靜。世孫想將之甩脫,故而欲為其尋回記憶。他閱遍古籍,給世孫出了兩次主意,一次是尋見這亡靈生前最愛最重之人,令其為之畫像一幅,隨後將這畫像交於他,讓他做場法事試試。但這個籌劃出了岔子,並沒成。

第二次便是眼下這回了。讓這亡靈生前最愛最重之人親臨道場,他再擬道家之法,飛符召將。但這回也沒成。聽世孫這話的意思,倒似是這回到場的人不對。

“不成就不成吧。勞煩大師出去隻跟外頭的人說我身上魘魅之術已破。”沈惟欽道。

淳寂頷首起身,又叮囑:“世孫而今身子羸弱,須多加靜養才是。老衲開了幾副方子,已著人去煎藥,世孫連喝一月後方可停藥。”

沈惟欽淡淡應聲。

待淳寂出去,他靠在一個萬字不斷頭的絳色迎枕上閉目養神。

今日這一出,他提前準備了許久,也猶豫了許久。這件事需要陸聽溪的配合,但小姑娘而今對他敵意甚重,又兼有謝思言盯著,並不好辦。思前想後,他最終決定事先去找一趟謝思言。一則,謝思言心思重,他覺著他這樣大大方方說出來,反而能讓謝思言放心,不在其中作梗。二則,他能瞧出謝思言功利心頗重,看在他能助他平步青雲的份上,他也不應當出來壞他的事,他隻是讓陸聽溪來露個臉而已,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三則,謝思言一直揪住他不是沈惟欽的事不放,他這般明明白白地以交易的法子將他的籌劃說出來,大抵能在一定程度上打消謝思言的疑慮。

不想最後還是變成這般局麵。

在道場上他就覺著來的不是陸聽溪,但他說不得,況且法事已經開始。他暈厥前就知道這回大抵是做了無用功,但醒來還是禁不住又問了淳寂一回。丟失記憶令他萬分不安。

他為了演今日這一出,服了些傷身的藥,又兼功虧一簣心中氣惱,則才厥了過去。

這回當真是他自作聰明了,他就應當直截了當,徑直將陸聽溪押來便是了。

既是再三不遂,那他索性丟開這樁事便是。他的尷尬身份始終是個巨大的恚礙,在此事上越多糾纏,於他越是不利。審慎起見,他在淳寂跟前都未道實情。

那麼,尋回記憶之事就此打住,往後就當自己就是沈惟欽,做沈惟欽該做的事便是。

經此一事,太後倒是記住了為沈惟欽驅邪的淳寂,時常傳他入宮講禪。隻淳寂掛錫於西山功德寺,與皇宮相去頗遠,來去不便,太後就準其暫居西苑。

鹹寧帝佛道兼信,西苑本就住著許多僧道,也不多一個淳寂。這幫僧道得了太後的命,三不五時地為鹹寧帝齋醮祈福,但鹹寧帝的病況並無一絲起色。

這日輪到謝思言授課。近午時,東宮諸講官方才散去。謝思言與一眾講官依序而出。下了丹墀,正跟趙景同說話,轉頭就瞧見沈惟欽自斜側裡過來。趙景同而今也在左春坊中掛職,算是給謝思言打打下手。他心裡也約略知道自己這個狀元是如何來的,居於謝思言之下也不覺委屈,反倒是鬆了口氣。

兩廂寒暄一回,沈惟欽一字未多言,回身徑去。

謝思言微哂。

法雲寺之行後,沈惟欽給他遞了封信,信中隻八個字:背義在前,休怪倒戈。

仿似示威。

謝思言不以為意。那日道場之上,沈惟欽本要交於陸聽溪念誦的確實是伏惡引正的經文,但這也並不能證明沈惟欽就不是沈安。沈惟欽越是這樣轉彎抹角,他越是覺得他在掩飾什麼。

趙景同見謝思言往右轉,以為他走錯了道,追上提醒那不是出宮的方向,卻聽謝思言說他要去探視皇帝。趙景同頓了下。

如今皇帝這副光景,不定何時就賓天了,朝野上下要麼是緊著討好太子要麼是費心趨奉楚王,謝思言居然還要在授了一上午課後專程去探視皇帝,倒令他們這些同為臣子的自歎弗如。

趙景同趨步跟上:“那不知大人何時得空?下官想請大人吃酒。”

謝思言道:“申時之後。”

趙景同大喜,知這意思便是答應了,客套幾句,作辭而去。

謝思言到得思政殿外,向崔時問了皇帝近況,崔時連歎他著實有心了,引他入了內殿。

鹹寧帝而今半身不遂,胃口倒還好,謝思言到時,他正用午膳。他招呼謝思言跟他一道用膳,謝思言婉拒,隻看他吃喝。鹹寧帝食饜喝足,讓謝思言坐到他榻前。

君臣閒話間,謝思言將近一月以來外廷的動靜一一說給鹹寧帝聽。他告退出殿時,鹹寧帝道:“楚王臨政未久,愛卿還要多加輔弼才是。”

謝思言應了一聲。

酉初二刻時,謝思言到了擎杯樓。趙景同敬了他兩杯酒,單刀直入:“我聽聞北狄使團近日將抵京,眼下並非往年朝貢的時節,他們提前來朝,大人認為,他們是打的什麼算盤?”

朝貢的時節是定好的,彆時來朝,使團入不得關。北狄提前遞呈了奏疏,懇求準允提早來朝之請,朝中又為此爭執了一番,但楚王最後還是允了北狄的奏請。

兩人說著話,幾個手執琵琶、長簫的豔衣女子魚貫而入。謝思言冷了臉,問他這是做甚。趙景同道:“吃酒時哪能沒幾個唱的助興,這幾個……”

謝思言的目光難得地落在其中一個女子。趙景同眼前一亮,忙喚那女子去謝思言跟前伺候。謝思言示意身邊小廝將那女子攔住,莫近他身,又低聲吩咐小廝幾句。

謝思言沒與趙景同說幾句話便走了。

他轉去了馥春齋。須臾,適才那個唱曲兒的女子被帶了過來。他以目光指向她腰間的包銀狼牙吊墜:“這墜子哪裡來的?”

那女子但聞他嗓音雖冷,卻如貫珠扣玉一樣悅耳,一時心旌搖蕩,腔調愈加柔媚:“這是奴家隨手買的,這種墜子如今在奴家周圍一眾姊妹中頗為時興,官人若是喜歡,奴家便贈與……”

謝思言聽了她這黏黏糊糊的語調,微皺了下眉:“墜子留下,人走。”示意小廝給她五兩銀子,權當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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