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1 / 2)

謝思和自打看到謝思言, 就觳觫不止,如今被齊正斌的小廝飛架上前,對方甫一鬆手, 他就癱倒在地。

以頭搶地, 謝思和惶恐道:“兄長饒命!我……我不過一時糊塗……”

謝思言低垂眉眼, 看向伏跪在地的弟弟。

他這人生來冷情,但當初謝思和降生時,他對這個異母兄弟倒也不如何仇視。畢竟一個繼室生的兒子, 從身份上就低他一等,他也並不認為謝思和會成為他的威脅與恚礙。

他對賈氏也一向抱以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對謝思和自然也是一樣。

他能瞧得出,隨著年歲增長, 謝思和的心思就逐漸有所改易了。

這個異母兄弟開始不安分了, 這一條主要體現在他對他那幾乎掩藏不住的不滿上。

他是國公府世子,謝思和什麼都不是;他是抱璞書院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接連兩年蟬聯考業第一的學子, 謝思和什麼都不是;他是魏國公府最為倚重的長子嫡孫, 謝思和什麼都不是。

每每覿麵,謝思和的不忿與不甘, 全寫在了眼裡,隻他自家不自知而已。

但他不以為意。他不屑跟這等人計較長短。謝思和倒是幾番意圖作妖, 但都被賈氏阻了。有一回謝思和還想構陷他,被他事先洞悉。他不聲不響將此事透給了父親, 父親果然震怒, 謝思和因此不僅受了一頓皮肉之苦, 還被禁足了一月。

後頭賈氏被休棄,他並沒一並處置謝思和,是沒這個閒工夫,也是想看看謝思和的反應。沒了賈氏,謝思和少了個倚仗,倒比從前消停不少。

可經過賈氏蓄謀往父親茶水裡投藥一事後,他忽然發現謝思和這人實則是個禍患。

他本就不安分,耳根子又軟,到了關鍵時候還會拖後腿。

譬如這回。

謝思和等了半日,不見麵前的兄長發話,正自惴惴,謝思言倏地揮手。

“帶回去,交於父親。”

楊順應諾,從齊正斌小廝那裡接手了謝思和。

“令弟這陣子的夥食、歇宿費用,我便不管世子要了,就當給世子隨的份子錢。”齊正斌道。

意指陸聽溪有孕這樁事。

謝思言漫不經心乜斜他:“那倒要多謝尊駕了。等回頭尊駕添丁,我定以大紅封相贈。隻是不知我這大紅封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贈出了。”言訖,淡聲作辭,飄然而去。

望了眼謝思言一行人馬的背影,齊正斌輕笑。

謝思言那副麵孔貫來古井無波,適才聽他提起陸聽溪孕珠之事,眉目之間竟是微漾得色,先前加封正一品太師時,也沒見他這般忻悅。

可見當真是一物降一物。

……

謝思和被按到謝宗臨跟前,跪伏在地,尚有些懵然。

他此前被劫走後,很是惶惶了幾日,但落後漸覺不對,擄劫他的這幫人似乎並非漕幫中人。後來稀裡糊塗的,他就被送到了齊正斌手上。齊正斌也不跟他多話,隻說過陣子國公府的人會來接他。

後來便是今日這一出。

謝宗臨掃了眼茫然四顧的次子,淡淡道:“你可知道你為何會經著這一遭?”

謝思和迷惘搖頭。

謝宗臨嘴角扯起一抹森然冷笑。

他先前是故意讓謝思和去送信的。那封所謂讓謝思和送給保國公的信裡,實則並沒寫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他讓謝思和跑這一趟,不過是為了試他。

謝思和被所謂漕幫的人劫道之後,會有那般反應不足為怪,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仍難免失望。如若當時交於謝思和的確是一封攸係重大的密信,半路殺出的也確乎是仲晁手下的那群漕幫爪牙,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他的氣惱失望,大抵是因著他還是對這個兒子存著一分期望的。

他骨子裡脾性冷烈,又貫以大局為重,前次發現謝思和聽從賈氏攛掇,竟當真來戕害他時,其實是動過廢了這個兒子的心的。這個次子能對自己生身父母下手,幾可謂不可原諒。

最終放過他,不過是因尚顧念父子之份。虎毒不食子,他覺著他該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仲晁衝謝思言發難後,他見謝思和鎮日窩在家裡無所事事,卻又對謝思言之事甚為上心,仿佛當真對這個兄長頗多關切,就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他當時想的是,他不求謝思和能為護住那封信慷慨赴死,但求他能有些長進,哪怕跟那幫匪徒周旋一下也成,可結果卻幾乎是他最壞的一種設想。

舊賬新賬疊在一處,怒焰滔天。

謝宗臨突然一把揪起謝思和,聲冷砭骨:“既然你這樣不爭氣,那往後便搬去你外家去吧。”

謝思和大駭:“父親這是何意?”

“何意?”謝宗臨揪他前襟的力道愈重,“你不是喜歡聽你母親的挑唆麼?那就回去跟你母親一道住著,聽個夠。你母親如今沉屙不起,你正能伺候在前,日日儘孝。”

“至於國公府這邊,你就不必回了。我就當從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謝思和驚怖不已,忙問自己究竟又做錯了什麼。

謝宗臨懶得跟他解釋,甩手一拋,將他摜在地上:“你先前沒跟你外祖坦白你跟你母親合謀戕害我的事吧?你外祖也不知你母親為何成了那副模樣吧?回去都一五一十與他說了,再把你送信這事跟他講講,他差不多就能明白你究竟錯在何處了。”

“你要想弄清楚,便去問他。”

謝宗臨對這個次子是一眼也不想多看,回身衝門外揚聲道:“來人,送這孽子出去。”

……

隨著月份漸大,陸聽溪開始出現各種不適,譬如反酸,腰背酸痛、小腿抽筋、浮腫。她算了算日子,臨蓐之期應是七月左右,一心祈禱著屆時能早交秋涼,不然光是坐月子就夠她難受的。

正旦時,她懷胎已滿了三月,但謝思言為著穩妥起見,依舊幫她推了一應酬酢,讓她安心在府上養胎。上元這晚,她想出去逛燈市,謝思言不肯,擔心燈市上人潮洶洶,衝撞了她。

她便想法子變通,說她隻坐在馬車上四處看看,不下車亂跑。

軟磨硬泡半日,謝思言終於應允。

元夕之月,最是圓亮,月華如銀,長空一碧。

陸聽溪靠在柔軟的雲錦靠背上,見外間花燈如海、焰火如霞,又見人煙輻輳,老少男女,熙來攘往,禁不住道:“真是升平盛景。”

“這便覺著是盛世了?”謝思言將一顆剝好的龍眼遞到她嘴畔。

陸聽溪乖巧張口,由著他喂,問他鹹寧帝給仲晁的什麼密旨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思言又喂了她一顆,才道:“這還要多謝阿古達木。”

當初阿古達木跟他說什麼鹹寧帝的梓宮內是空的,他就留了心。他是不信什麼假死、起死回生之說的。

他暗中查探此事時,正巧在保安州德王府上暫住期間,陸聽溪發現了安素郡主那個胭脂盒的貓膩,由此牽出了漕幫這條線索。他順藤摸瓜,那些隱匿暗處的絲絲縷縷浮出水麵,也終於串成了一條線。

鹹寧帝當年的所謂中風,確實是裝出來的。他不過是受了他那幅萬裡河山圖的啟發,心裡有了籌謀,遂想先晦跡韜光,再突然發難,將寧、楚二王一網打儘。

隻是鹹寧帝後來逐漸覺出他這把刀越發不聽話了。鹹寧帝拔擢他,本就是為製衡,脫了掌控的刀可就不稱手了。於是鹹寧帝留了一手,給仲晁暗下了一道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