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2 / 2)

權奸投喂指南 海的挽留 14528 字 5個月前

“姑娘大抵還對我當年救下姑娘之事存疑,我對此不欲多言,姑娘信便是真,不信便是假。我隻盼姑娘能明了,我是真正可為姑娘赴死的。隻是姑娘眼下已不再需要我了,或許從來也不曾需要過。”

“寧王之亂平息,我助皇帝善後之後,回封地自檢迂久,忽覺我昔年諸般作為委實沒甚意思,天時地利人和,我一樣不占,仍舊現於姑娘麵前,亦不過招嫌而已,倒不如急流勇退,說不得還能在姑娘心裡落個好。”

“我也不知我在說甚,自研墨鋪紙起,腦中就一團糟亂。總而言之,姑娘隻需記住,無論我身處何地,都會為姑娘祈福。”

“姑娘若覽畢此信,萬望撥冗往我往生前的墳塋前祭奠一番,切記以黑、白二餅祭之,沈安敬上。”

陸聽溪當初雖沒細看沈惟欽在信中寫的甚,但大略看了些許字句,看到末尾,越發能肯定這封信就是當初那封遺書的謄抄本。也不知是否因著沈惟欽寫到後來心浮氣躁,字跡稍顯潦草,但依稀能看出是他的手翰。

如若她不去祭奠沈安,就會默認為她未曾看過這封信,那麼之後她可能還會以各色不同的途徑收到這封信。

沈惟欽一早就料到她不會細看他的信,這是迫著她不得不看。卻不知他究竟謄抄了多少份。更不知是哪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她。

但令她大為不解的是,這封信上分明也沒寫什麼要緊事,甚至誠如他所言,這信條理也不甚明晰,那他為何一定要讓她看。

而他的措辭,也似乎模糊了自己的生死境況。

……

謝思言知道陸聽溪今晚要跟葉懷桐出門,便沒急著回府。幾個下屬並一眾縉紳公子前幾日就再三邀他,他今日正好趁空出來應酬。

隻他終究不喜這些,提早出來。

下樓來送他的是齊正斌。兩人下樓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客套了幾句,臨出酒樓時,謝思言倏地回身道:“閣下遊學四方,想來非但結交甚廣,還經過見過諸般奇聞異事。”

齊正斌微頓,旋笑道:“閣老謬讚,在下肚子裡那點東西在閣老跟前是不夠瞧的。”

謝思言也牽牽嘴角,眸中卻無半分笑意。

兩人彆過,謝思言安步當車,在周遭街市閒遊。

正是花燈如海的時節,一眼望去,滿街熒煌,語笑喧闐,人聲嘈亂。

他估算下時辰,料著陸聽溪應已回府了,行至停於街角僻靜處的車駕前,正欲上車,卻見董佩被兩個丫頭攙著往這邊來。

董佩行路歪斜,大抵是飲了些酒,尚未走至近前,便攜了一股酒氣散過來。近前行了禮,董佩也不喚世子,張口便道:“表哥你當年究竟是怎麼想的,陸家不論打哪兒看,都非良選……那時節,陸家麻煩纏身,陸聽溪往日又對表哥多有不敬,卻不知表哥為何會對她另眼相待?”

謝思言冷眼睨她:“你逾矩了。”

“什麼逾矩不逾矩,我偏要說,”董佩眼下腦子混沌,也忘了害怕,揮開兩個被謝思言的麵色嚇得脅肩累足的丫鬟,“我後頭也回過味兒來了,當年是你在背後幫陸老太爺的,不然為何你每回聽到關乎陸老太爺的消息都要多問幾句,你素日何曾對彆家之事這樣上心?”

“可你既幫了陸家,又為何不肯言明?甚至連陸家那頭也要瞞著?表哥莫要告訴我,這其中沒一絲蹊蹺。”

董佩見謝思言不作理會,踉蹌著欲去攔阻他登車:“你將賈氏掃地出門也是因著她,你甚至為了她不惜數次跟國公爺頂撞,為何?我怎覺著你自打從抱璞回來,就好似換了個人……”

兩個護衛在她即將觸到謝思言的衣緣之前就將她擒住,恭聲詢問謝思言如何處置。

謝思言凜寒視線刮過董佩漲紅的臉:“你不必借醉來套我的話,也不必總認為當年我娶聽溪是另有情由,更不要聽著旁人的挑唆,認為你兒子的死與聽溪亦或與我有乾係。若你當真黑白不辨,休怪我不給你臉。”

謝思言後頭幾句話,宛如刺骨冷水兜頭潑下,董佩顫了一顫。

他竟是瞧出來了。

可她根本一字沒提寧哥兒。

這個男人實在可怖。

董佩還在渾渾噩噩這般想著時,已被兩個護衛摜到了地上。再撐著昏昏漲漲的頭回身看去,謝思言一行人已沒了蹤影。

……

十六這日一早,陸聽溪與謝思言乘車出城。

她將那封信的事與謝思言說了,他竟提出與她一道出城來沈安墓前祭奠。

陸聽溪依沈惟欽信中所言,帶了黑、白二餅來。

所謂黑餅,即一類內包蜂蜜的烤餅,餅皮以蕎麥麵混油蜜團成,內夾熟榛菱,餅如掌大,脆甜味美。白餅的製法、餡料與黑餅彆無二致,隻是將蕎麥麵換作白麥麵而已。

黑、白二餅常作供品,每每孔廟祭孔,也都要擺上這兩樣麵食。

路上,兩人說起了謝思和的事。

謝思和總想尋機求得謝宗臨的寬宥,後頭見謝宗臨這邊走不通,就想方設法要見謝老太太。

陸聽溪道:“其實莫說賈氏,我也不太明白,公爹當初是如何發現謝思和跟賈氏的詭計的?賈氏先前已在你這裡栽了個跟頭了,後頭辦這等事應會慎之又慎的。”

“自謝思和幼時起,父親便不喜他,這不喜是來自謝思和自家的稟性,也是源自謝思和的生母。這麼些年過去,父親實則對賈氏沒甚情分可言,”謝思言淡聲道,“一個人對另一人不喜久了,自然就會生出成見來。父親雖對我諸多嚴苛責打,但卻是偏心於我的。也正是因著我曉得這一條,當年才沒因著他的百般磋磨恨上他。”

“至若賈氏與謝思和的詭計,父親根本不必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好歹同處這許多年,這二人的稟性何如,父親還是曉得的。”

陸聽溪點頭。

誠然。謝宗臨若連這點警惕都無,那幾十載的宦海沉浮也是枉費了。

陸聽溪下得馬車來,就將雕榴花的黑漆嵌骨食盒擱到了沈安的墳塋前。

這座孤墳矗了六七年,但因著每歲都有專人來打理,故而並不荒。葉氏前幾年來此祭掃時,瞧見墳頭草日益高了,還請來個風水先生給看了看。那先生說,這墳表的土是外潤內乾的,長出的是吉草,除了反不好,葉氏心下寬慰,遂消了清草的念頭。

點了香楮、列了祭品,陸聽溪望著墓碑上深鏨的幾排小篆,忽覺回到了六七年前的那個融和春日。彼時她與兄長一道出城來祭奠沈安,立在此間拜祭時,還在為祖父之事憂心。

撚指間,竟已過了這許多年。

一切似回到了原處,可又大有不同。

她已不是昔年那個懵懂少女,謝思言也褪去了年少的青稚,而她周遭之人也各有歸宿。

倒似唯有沈安回複了曩昔模樣。

她倏而問道:“你相信有前生往生嗎?”

謝思言轉眸看她:“信,我偶爾會想,我前一世定是沒能娶到你,這才有了這一世的諸般機緣巧遇。話說回來,當年你若是隨外母離京南下去尋你外祖,我們怕就要兩廂錯失。所以你瞧,這都是天意。”

正此時,楊順疾步而來,在謝思言耳畔低聲道:“世子爺,四處都尋遍了,並沒瞧見什麼形跡可疑之人。”

陸聽溪離得近,楊順的稟報也聽去了些許。

沈惟欽縱在暗處布置了人來盯梢,也不會輕易被他們發現。否則他便不是沈惟欽了。

謝思言聞言也不以為意,左右也沒抱甚希望。

奠儀畢,謝思言忽而跨前一步,探過身去,將一個信封墊至置盛果品的青釉蓮瓣紋高腳碟下麵,又慢慢退回原地。

對上陸聽溪詫異的目光,他道:“禮尚往來,他給你塞了那許多信,我總該幫你回一封。不過這墳裡躺著的不是尋常人,想來這信不必焚掉也能捎帶到。”又看向墓碑,“一點薄意,萬望哂納。”

語氣頗含譏誚之意。

陸聽溪原要回城,謝思言卻提議去四處走走。

“正月半將春未春,難得出來一趟,去四下裡遊憩觀覽一番也是好的。”

前幾日落了場雪,後頭雖連晴了兩日,然冬寒未退,地上覆雪猶存。陸聽溪掃了眼銀裝素飾的琉璃世界,深深吸氣:“好。等回頭栗子再大些,就能帶他出來走走了。”

謝思言輕“嗯”了聲,牽了她的手牢牢包住,往林深處轉去:“那小子才丁點兒大就皮得很,虧得我當初見你害喜不重,還以為懷的是個安生的,誰想到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他這是隨你啊,你就不省油,他怎可能是個安生的。”

“分明是隨你,你從前才是皮上天,你當年還毀了我一條褲子,莫非忘了?”

“又渾說,我怎可能辦那等事。”

“嗬,那條褲子我留存至今,等回去就拿給你瞧。”

“你要敢穿著那條破襠褲出門,我就承認是我乾的。”

“不是破襠,是碎襠。”

“哪就那般嚴重了!我也就剪了一刀而已!就……就那麼一下下……”

……

二人語聲漸淡如煙,在薄雪中漸行漸遠。

未久,一雙皂靴踏雪而來。

鬆雪負軋,咯吱有聲。步子極穩,在映了旭日朝暉的瑩白雪海上鈐出一列清晰足跡。

這足跡筆直延去,最終在二人適才駐足之處止步。

晨曦疏疏,霧凇浮浮,極目一片似真似幻的粹白中,一隻修長皙白的手自紫貂裘黧黑袖緣內伸出,骨節勻稱,狀若瓊雕。

黑白相映,醒目銘心。

那隻手輕擎那已凝了一層濕冷水汽的高腳碟,抽出底下壓的那封信。

紙張碎裂的輕響頃刻即過,紙頁相擦的窸窸窣窣又被鳥雀的啁啾掩過,愈顯周遭闃寂。

那雙皂靴在墓前不知濡滯了多久,一陣略顯淩亂的步聲轉瞬自後頭圍攏而來。

袂裾微拂,皂靴轉向。

一身紫貂裘的修挺身影回首流眸。

正對上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謝思言與陸聽溪投來的兩道視線。

一霎之間,四野林巒仿佛浸入綿亙不儘的深靜之中。

(正文完結,番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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