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之前塵迷夢(二)(2 / 2)

鞭勢淩厲,謝思言身上單薄的夏衫很快透了血痕。

陸聽溪想起三年前,除卻因謝思豐等人構陷那次之外,她還見過一次謝思言被這樣責打的情形。她已經記不清緣由,但少年蒼白的容色與倔強繃直的背脊卻是烙在記憶深處的。

她今日既是撞見了,便想幫謝思言攔上一攔,畢竟魏國公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她動手,但魏國公似一早看透了她的心思,她才一挪步,就有小廝擋在了她麵前,她隻能眼睜睜瞧著。

麵前情形幾與當年光景疊在一處。

謝宗臨離開後,陸聽溪蹲在以手撐地的少年身畔,絞儘腦汁寬慰他,又問要不要她給他取些藥來。

少年擺手道不必。

“我哥也常挨打,他長年備著傷藥的,都是四處搜羅來的靈藥,專祛瘀消腫的……”她撓頭,忽而想起陸修業寶貝似地存著的那些傷藥,謝思言還不曉得看不看得上。

“那個名喚沈安的跟班,如今還在你府上?”虛弱的少年突然問。

陸聽溪搖頭:“沒。”

謝思言輕輕吐氣,好歹好受了些。

走了就好。

他神色鬆快了些,然還不待他自地上爬起,就聽小姑娘繼續道:“他而今在我家族學裡念書,前陣子隨我哥哥他們去拜會真定府的一位先生啦,要下月才回,你詢此做甚,要見他嗎?我幫你引見呀……哎,你怎麼了?”

陸聽溪瞪大眼睛,望著起身時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的少年,懵住,麵有憂色。

世子仿似當真傷得不輕。

……

謝思言那傷隻是瞧著驚心,實則表重裡輕,謝宗臨分寸拿捏得當,隻讓他疼,並不曾傷他筋骨,隨後又著人送來了化瘀生肌的各色外敷內服的藥。

這回沒有高熱纏身,他養了小半月就複又生龍活虎。

而後,他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授意賈氏多辦宴集。

陸聽溪也終於得以時常來國公府做客。

隻小姑娘來得多了,他反而添了不少閒氣。

譬如眼下,他才聞訊趕去看她,就見她立在麗矚園一段曲廊上,正拎著把剪刀,不知在做甚,她麵前立了個著葵花色程子衣的白麵少年。

那少年比她高出一尺有餘,低眉含笑,還略抬了手,他揣度對方許是想摸她腦袋,臨了覺著不妥才作罷。

謝思言二話不說疾步過去。

那少年驚了下,看他麵色不善,忙施禮作辭。

陸聽溪說要回去繼續剪窗花,也作辭欲走,然謝思言緊追不舍。

陸聽溪思及謝思言邇來格外易怒,她已接連好幾回莫名其妙惹他著惱,以為他又來尋她麻煩,無措,且退且威脅:“你冷靜些,我手裡拿著剪刀的,仔細傷著你……”

謝思言步子反而愈來愈快。

陸聽溪看他伸手來擒她,情急之下抱頭蹲身,太過緊張,持著剪刀的手驀地一收:“你莫過來……”

與此同時,謝思言一步上前,剪刀忽斂,銳刃竟將他新製的寧綢中褲剪了一道口子。

還是在襠部斜側,靠近大腿根處。

兩人一個低首,一個仰頭,沉默對視。

涼風嗖嗖,直往破口裡灌。

……

陸修業聽了丫鬟報信,嚇得舌頭打結:“你……再、再說一回?淘淘做……做甚了???”

他飛奔趕去時,幾要給自家小妹跪下。

他問了幾回才終於確信,世子爺襠部位置上那個被風吹得顫顫巍巍的破口真是他妹妹的大作。

世子爺命小廝取了件大氅托在手裡擋了下頭,冷著臉問他們兄妹預備如何料理此事。

世子爺今日穿的是一件家常直裰,下擺不長,料子又薄,陸聽溪下剪的角度刁鑽,竟是剪破了直裰後又割開了裡頭的綢褲,幸而內中還有一層,不至太過尷尬。

不過陸修業最慶幸的是他妹妹戳偏了,這要是再往中間來一些……

他覺著世子爺麵色那般難看,大抵也是因著惱恨於自己險些被他妹妹一剪子戳成太監,連連告罪,又拉了妹妹給世子爺賠禮。

世子爺辭色未曾稍降,提出抵償要求。

“我瞧不慣你身邊那個沈安,”謝思言徑看向陸聽溪,“讓他滾得遠遠的,這事就此揭過。”

幾將腦袋埋到胸前的小姑娘抬頭:“不成,我的錯憑甚讓沈安來背鍋,一人做事一人當。”

陸聽溪起先還愧怍,後頭見謝思言愈加強橫不論理,竟是與他拌起嘴來。

就在懸心吊膽的陸修業以為謝思言要爆發雷霆之怒時,這位世子爺竟是陰著臉掣身而去。

……

謝思言非但在秋闈中蟾宮折桂,且以淩駕同儕之勢力拔頭籌。

一眾被這個年僅十三的少年穩壓名次的士子登時嘩然。眾人翹首引頸,等看這個少年解元在來年春闈中的表現,但魏國公府卻傳出消息,這位風頭出儘的世子爺要去抱璞書院就學了。

臨行前,謝思言暗中往陸家去了一封信。

是日,他提早去了莊上。

本想在沈安來前清淨片晌,卻不曾想,沈安竟已到了。

這田莊是謝思言自己的產業,占地廣,地段好,相類的田莊,他在京畿還有好幾處。

茶果點心上畢,謝思言徑道:“我這趟離京,大抵沒有一二年是回不來的。聽溪的婚事,倒要請托於你了。”麵含嘲色。

沈安知他指的是他接連阻她定親之事,道:“我縱毀她再多親事,也是為他人做嫁衣,世子心裡便是作此想,不是麼?”

謝思言略傾身:“看明白了?終於發覺自己從前何其天真了?不打緊,你縱看明白了,也仍會不遺餘力地拆她親事,你的妒心容不得你收手。”

沈安垂睫埋首,虛環茶盞邊沿的長指稍張,又輕蜷,戰栗微微。

薄胎的甜白釉細瓷在一捧天光下,凝出泠泠霜色,竟襯得他膚色慘白,近乎透明。

稚氣未脫的眉目帶了與他年齒不合的沉靜,低若嗟歎的語聲艱澀流溢:“你會好生待她的,對麼?她若有閃失,我縱下陰曹,也絕不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