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2 / 2)

閒雜人等。薑知意慢慢站起身,原來她是,閒雜人等。

“夫人,”胡成跟上來,試圖解釋,“相爺公務太忙,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小的送夫人回去吧?”

閒雜人等。薑知意搖頭,青紗繚亂:“不必。”

她的惶恐無助,她的焦慮苦痛,卻原來都隻是,閒雜人等。

走出官署時,燥熱的風送來艾葉菖蒲的香氣,端午馬上就要到了。

她的十九歲生辰就在這天。

母親總說端午出生的人背時背運,妨人妨己,如今看來,她的運氣的確不算好。

“回去吧。”薑知意輕聲吩咐。

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回去之後呢,她該怎麼辦?

轎子在距離相府半條街外停下,薑知意揀著僻靜處走回來,剛踏進正院,婆母趙氏的罵聲便從窗戶裡傳出來:“什麼兒媳婦?根本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進門兩年了,肚子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薑知意步子一頓。

“老太太怎麼能這麼說?”輕羅替她委屈,紅了眼圈,“明明是姑爺不要!”

薑知意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是啊,沈浮不要孩子,趙氏從來都知道。

趙氏也不是不曾鬨過,可沈浮向來說一不二,便是生身母親也拿他沒有辦法,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又不好對外人講,所以趙氏便將滿腔怨恨,全都撒在她這個兒媳身上。

時時責罵,處處磋磨,便是她曾經想過向趙氏求助,如今聽見這個聲氣,也徹底打消了念頭。

“孩子的事不好說,有早有晚,”又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是時常過來走動的汪太太,“興許夫人的兒女運稍稍晚些。”

她知道薑知意,模樣性情萬裡挑一不說,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父親是威名遠揚的清平侯,母親出身世家,兄長近來屢立戰功,眼看就要封侯拜將,趙氏罵兒媳罵得慣了,她卻不敢附和。

“什麼兒女運!”趙氏冷笑,“我兒根本不喜歡她,指望她有兒女運?笑話!”

日頭火辣辣的,薑知意卻渾身冰冷。

原來誰都知道,沈浮不喜歡她。

其實她也是知道的,隻不過她愛得太癡,明知道眼前是條不歸路,還是一頭紮了進去。

“這……”汪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外麵的傳言。

都說沈浮不喜薑知意,所以從不帶她一道見人。又說沈浮為了避開她,時常留宿官署。甚至還有傳聞說,沈浮最初想娶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侯府大姑娘,薑知意的長姐……

“以我兒的樣貌身份,怎麼能讓那個喪門星給耽擱了?”趙氏又道,“你幫著打聽打聽,要是有那模樣性情都合適的,再給我兒娶一房進來!”

輕羅大吃一驚,緊緊攥住薑知意的手:“姑娘!”

薑知意低頭,看見她紅紅的眼圈,自己想必也是這幅模樣吧?原該進去請安的,可此時喉嚨裡堵得死死的,又如何見人?薑知意轉身,腳步虛浮著,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去。

身後語聲隱約,是丫鬟看見了她,正向趙氏回稟,很快聽見趙氏的罵聲:“我哪句話虧說她了?還敢給我甩臉子走人,這是誰家的規矩!”

*

薑知意守在窗前,看著太陽一點點斜下去,天邊由白變紅,由紅變黑,月亮出來了,沈浮還是不曾回來。

成婚兩年裡,不知有多少個日子她是這樣獨自守著空窗,等著沈浮回家。

他總是很忙,總是很晚才能回來,回來後又總是在書房一待就到夜半。

從前她總告訴自己,他公務太忙,她應該體諒,可今天趙氏的話徹底撕開了最後的偽裝,他並不是太忙,而是,根本不喜歡她。

心像是被揪著擰著,撕扯般的疼,薑知意緊緊捂著小腹,他不喜歡她,她從來都隻是一廂情願,可是孩子呢,她的孩子怎麼辦?

又不知過了多久,隔著窗戶和圍牆,看見書房的燈亮了。

沈浮回來了。

薑知意猛地站起身來。

腳步慌亂著,奔到門前又突然灰心,他不喜歡她,她尋過去他都不肯見,她還要找他嗎?

怔怔站了許久,總歸還是不肯死心,一步步走到他書房跟前。

沈浮站在窗下,聞聲看向她。

濃眉重睫,雙瞳深黑,分明是濃得化不開的容顏,但此時冷白月光灑滿衣襟,他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是遺世獨立的冷清厭倦。

想當年他三元及第,跨馬誇街之時,一身濃烈的狀元紅衣亦被他穿出了冰霜峻拔之意,行程未半,謫仙沈郎的名號便已傳遍京師。

謫仙,無情無愛,隻不過暫時沾染紅塵,正如他對待她的態度。

薑知意站在門檻之外,沒有進去。

這亦是沈浮的規矩,書房裡有許多卷宗機要,未得他的允準,她不得進門。薑知意扶著門框,低聲喚他:“浮光。”

見他入鬢長眉微微一動,薑知意猛然反應過來。

他從不喜歡她叫他的表字,這樣太親密。薑知意低頭,改口:“相爺。”

支撐她來到這裡的勇氣消磨了大半,躊躇之時,沈浮已經拿起卷宗,擺了擺手。

這是他另一條規矩,他辦公務時,絕不許她打擾。

那些糾結惶恐全都成了笑話,薑知意怔怔轉身,一步步走回房中。

躺在漆黑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忍了多時的眼淚猝然滑下。

然而很快,門開了,沈浮無聲無息走了進來。

屋外的天光隨著房門開合劃破黑暗,他帶著清冽的桑菊香氣慢慢走近,在她身邊躺下,他身上那麼暖,讓她墜落穀底的心又升起一點,薑知意恍惚著湊過去:“浮光。”

沈浮安靜躺著,沒有說話。

這默許的姿態給了薑知意許多勇氣,讓她恍然想起,同床共枕時他並不討厭她這麼叫他,甚至他還願意聽她說說話,哪怕他從來都是閉著眼睛不看她也不回應,但她能感覺到,他是喜歡這樣的。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溫存時光,她如此卑微地愛著他,哪怕隻得這一點歡喜,也足夠支撐她義無反顧地愛下去。

隔著被子,薑知意貼住他:“快端午了。”

沈浮沒有回應,他一向都不怎麼記得她的生辰。

滿心的話湧在嘴邊,薑知意斟酌著:“今天母親又說起孩子的事了。”

沈浮依舊沒有回應,黑暗裡他的呼吸綿長安穩,他的體溫透過薄被暖著她,無端給了她錯覺,薑知意抓住他衣襟的一角:“浮光,如果我有孩子了……”

許久,聽見他淡漠的聲音:“那就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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