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1 / 2)

沈浮站在衍翠山腳下,隔著代替圍牆的繩子,望著另一邊清平侯府的花園。

草坡被臨時搭起來的圍欄分成兩半,一半圈起來遮著帷幙,匠人們在裡頭疏通水道,能聽見叮叮咣咣的挖掘聲,另一邊是留出來遊玩的地方,此時風吹草低,一望無人。

沈浮緊緊盯著那裡。方才來時他也在侯府門前求見過,沒能進去,不過外苑這邊他可以借口公務進來,如果老天眷顧,如果他有那份幸運,也許他今天,能夠見到她。

他並不怕死,他也不怕藏著這份卑微的愛意,守著秘密為她死去,可他如此想念她,他想見她,他想在死之前,能記得她最清晰的模樣。

沈浮站在合歡樹下,從這個角度能看見花園外侯府的亭台樓閣,能看見花園的大門鎖著,並沒有人過來,也許是圍牆還沒建起來,她覺得不方便的緣故。

沈浮安靜地等著,明明已經心急如焚,卻能壓下所有焦躁激烈,安靜地站在合歡樹下。

他不知道謝勿疑昨天也是站在這個地方跟薑知意說話,但他知道這裡視野最好,如果她來了,他肯定立刻就能看見。

太陽越升越高,花園裡始終沒有人,她在做什麼。

沈浮想起從前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的,與她一道回娘家的時候,薑知意曾提出過去花園裡走走,那時候是正月,正月過年的時候到山野裡走動遊玩是雍朝的風俗,然而他沒有答應,他總是連一刻鐘也不肯多待,趕著晌午吃飯的時候過來,吃完飯立刻就走,回家後他去書房,丟下她一個人在房裡。

正月裡其他時間,他休沐在家時,也從不曾帶她一道出去過。他總是那樣吝嗇刻薄,不肯多給她半分關注,不肯多陪她一毫一厘的時間,如今他悔了,他想把全部關注,把餘生所有時間都雙手奉上給她,可她不要了。

山風吹過,合歡花飄搖著掉落肩頭,沈浮安靜地站著。她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可能,偶爾會想起他。

薑知意才剛起床不久,正在吃早飯。

孩子已經顯懷,身體比以前更容易困倦,所以近來她起得都晚,林凝已經吃過了,坐在桌邊看著她吃,絮絮說著話:“以後還是早些起來吧,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不然讓人看見了笑話。”

“早些起來在院裡走走,活動一下,飯也能多吃幾口,對你身體也有好處。”

“早晨我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其實想想應該叫你才對,如今都辰時了,再過一個時辰又要吃午飯,兩頓飯間隔太短,你既吃不多,又不好消化。”

薑知意乖順地答道:“我記下了,明天早些起。”

心裡有些意外,原來今天早晨,母親竟然沒有叫她起床。記得從前在家時,卯正之前是必須起床的,母親在規矩上頭從來嚴格,若有哪天賴床或者起晚了,母親必定要罰,或抄書,或寫字,或做針線,像這樣明明晚了卻不曾叫她的情形,這是頭一回。

“母親,就讓意意多睡一會兒吧。”薑雲滄的聲音從遠極近,一眨眼進了屋。他一大早就出門辦事,此時披著一身熱熱的陽光回來,拖過椅子在旁邊坐下,“她身子弱容易乏,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大不了我們午飯晚點再吃。”

“還要如何晚?”林凝無奈,《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牢記網址:m.1.“總不能過了午時再吃吧。”

“也沒什麼,反正都是自家人,哪怕晚上再吃呢,隻要意意方便就行。”薑雲滄瞧著桌上的飯食,挪過一碗酥酪,“意意吃點這個。”

“瞧你說的都是什麼胡話,”林凝越發無奈,“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打爛他的嘴。”薑雲滄又拿過一碗蒸肉糜,“意意吃點肉,吃了這個才有力氣。”

薑知意乖乖地吃了一口,肉糜摻著蛋液蒸得軟嫩,入口鮮甜,薑雲滄連忙又給她舀了一勺在碟子裡,林凝叫住他:“你去忙吧,你妹妹這裡我陪著就行。”

薑雲滄慢慢放下勺子:“沒什麼可忙的,事情都弄完了。”

他遞了消息出去,昨晚上人不知鬼不覺,已經與謝勿疑見過了麵。謝勿疑送他一卷古陣法圖,依舊和上次一樣,隻說是愛惜他的才乾,願意結交這個朋友,這種哄小孩的鬼話,他自然不會信。

“昨兒林太醫沒過來,你去問問,他什麼時候過來,是不是以後就是按這個間隔過來?”林凝道。

“正是要跟母親說這件事。”薑雲滄又拿過一碟紅菜酥放在薑知意邊上,“意意嘗嘗這個,小廚房裡新添的菜,你吃吃看喜不喜歡。”

他看著薑知意送著粥吃了一口,又問了合不合口味,這才說起正事:“我一大早就讓人去太醫院問過,林正聲今兒沒去,太醫院那邊說他昨天臨走是要往咱們家來,又且他昨晚上也沒回家,如今幾處都在找他,也不知道人在哪裡。”

薑知意心裡一跳,連忙放下筷子:“彆是出了什麼事吧?哥,你打發人去找了嗎?”

“一早打發了人,沿著太醫院往咱們家的路上在找,眼下還沒消息。”薑雲滄看她一臉緊張,頓了頓,“沒事,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至於跑丟了,也許是去哪裡玩了吧。”

薑知意搖搖頭:“林太醫守信得很,說了要來,肯定不會忘記,他日逐除了上值出診,就是在家看書弄藥,也從不出去玩的。”

不出去玩嗎,那麼上次怎麼會去燕子樓,還碰上了張玖?薑雲滄笑了下,這種肮臟事不想再跟她提,隻道:“你彆擔心,我再多打發人去找,有消息立刻告訴你。”

哪知找到下午,依舊沒有林正聲的蹤跡,他是從京畿的州縣挑上來的太醫,父母親屬都還在原籍,京中唯有他一個並著個老仆人居住,他性子方正到近似古板,除了朱正這個恩師幾乎從不與人走動,此時人不見了,竟是誰也找不出線索。

黃靜盈得知後也打發人幫著去找,因為張家諸事都不方便,便又帶著歡兒來了:“彆是遇見劫道打悶棍的吧?可也不像啊,從太醫院出來往這邊都是一帶大路,從不曾聽說過有劫道的。”

薑知意本來憂心,見她似乎更焦急,反過來安慰道:“不會的,到處都有巡街,況且這一帶都是高門大戶住著,沒有匪盜敢往這邊來。”

“那就奇怪了。”黃靜盈緊緊皺著眉,“我其實最擔心的是萬一碰見劫道的,他那個性子古板又認死理,萬一惹惱了那幫匪徒就壞了。”

歡兒聽不懂她們說話,咿咿呀呀叫著,又來拉袖子示意要出去玩,薑知意也想讓黃靜盈出去走走散散憂悶,便道:“歡兒想出去呢,我們去園子裡逛一會兒吧。”

這陣子有雲,天微微陰著,外麵卻比屋裡舒服,黃靜盈扶著她起身:“好,出去走走也好。”

出來後乳娘抱著歡兒走在前頭,黃靜盈慢慢走著,壓低了聲音:“我那會子還打發人去了趟燕子樓。”

薑知意立刻想起上次的事,看她一眼,她臉頰有些紅,顯然是覺得難以啟齒:“林太醫沒在,奇怪的是那邊的人似乎都不認得他,都沒聽說過有這麼個人。”

上次的事她過後回想,總覺得詭異,林正聲平日裡正經到近乎古板,怎麼會突然跑去妓館,又遇上張玖?不過這種事也不好細問,便也隻是心裡疑惑著。這次一聽說林正聲失蹤,她下意識地打發人去燕子樓找,沒想到從鴇母到打雜的,上上下下竟沒有一個聽說過林正聲。

薑知意也覺得有些臉紅:“我哥一直在找,太醫院那邊也在找,應該快了。”

沒聽見黃靜盈回應,薑知意抬眼,見她瞧著遠處抿著唇,薑知意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山腳處合歡樹底下,沈浮消瘦的身形動了動。

沈浮已經等了幾個時辰,腿站得發麻,此時一動起來覺得有些不聽使喚,踉踉蹌蹌奔過來,手攀住繩子,喑啞著聲音:“意意。”

他終於等到她了。隔著遠遠的距離,她的麵容看得不太清楚,而他眼傷未曾全好,越發覺得模糊,可心裡是清楚的,一筆一筆,補全了她的模樣。

原是怕死去之時記不清她的臉,現在看來這擔心是多餘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將她的臉刻在心裡,刻骨銘心。

“意意,”沈浮死死抓著繩子,沒有強行越過,“意意!”

薑知意停住步子,聽見黃靜盈微帶怒氣的聲音:“我們回去吧,真是掃興!”

歡兒的笑聲傳過來,她看見那邊有人,以為還是上次那個和氣可親的伯伯,手舞足蹈衝那邊笑,薑知意釋然:“無所謂,我們在自己家裡,何須躲著他。”

靠門處一帶薔薇花架投下疏疏落落的陰影,山風吹過,淡粉色的花瓣紛披著落下,黃靜盈挽著薑知意從花架下走過:“意意,阿彥來信了。”

“真的?”薑知意歡喜,“都說了些什麼?他在那邊好不好?”

黃紀彥走了大半個月,算算時間早該到了,她曾問過哥哥有沒有收到信,薑雲滄說沒有,又說剛過去應該很忙,大約來不及寫信。

“挺好的,他說風沙有點大,太陽有點毒,但是風景很好,說伯父一直照顧他,事事提點著,他學到了很多東西。他還說去了西州才知道,書上看來的終歸不行,須得親身上陣交兵,才能得真本事。”黃靜盈唇邊帶著笑歎了口氣,“阿彥長大了,雖然苦點,但比在京中蹉跎著強。”

外苑中,沈浮死死抓著繩子。她在走動,薔薇花蔭太濃密,總是遮擋住她的容顏,她的身影若隱若現,一會兒從空隙裡出現,一會兒又隱入花叢,沈浮極力睜大眼睛。

想靠近,想越過這根本什麼也攔不住的繩子,衝到她身邊,想把心裡所有的話都跟她說,想擁抱她,親吻她,想毫無阻礙地看她的臉,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已經做過太多讓她傷心的事,他不能再如此無禮,讓她不快。

“意意。”沈浮低低喚著,“意意。”

我好想你,好想擁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