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2 / 2)

薑知意慢慢走著:“盈姐姐,你若是回信的話跟阿彥說一聲,叫他一定記得多喝水,那邊乾燥,像他從前那樣是不行的。”

黃紀彥不愛喝水,夏日裡要喝各種冰飲,冬日裡便要喝甜湯,白水沒什麼滋味,他是頂不喜歡喝的。黃靜盈笑起來:“虧你還記得他這個挑嘴的毛病,你放心,我早已說過他了,如今那邊不比在家,他沒得挑嘴,早開始老老實實喝水了。”

她有些疑惑:“阿彥沒有給你和雲哥寫信嗎?不應該啊。”

“沒呢,”薑知意也覺得奇怪,“昨天我才問過哥哥,哥哥說還沒收到。”

她站在花架漏出來的空隙裡,薔薇柔長的枝條垂在肩頭,輕紅深紅的花瓣掩映在她臉頰邊,遠遠看著,就像是一幅工筆細畫的仕女圖。然而天底下最好的畫師,又豈能畫出她神韻的萬分之一?沈浮一眼不眨地看著,她那麼美,那麼好,失去了她,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消失了,隻剩下一個行屍走肉的他。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會捧出全部愛意給她,他再不會讓她傷心,讓她失望,他會變成最癡心的愛人,最卑微的丈夫,可她現在不在乎了,他沒有任何機會。

黃靜盈也覺得奇怪:“沒收到嗎?按理說以阿彥的性子,既然給我寫了信,必定也會給你和雲哥寫的。”

“回頭我再問問哥哥,也許已經收到了呢。”薑知意道。

花瓣隨風落下,停在黃靜盈肩頭,薑知意拈起來,在黃靜盈腮邊比了比顏色:“盈姐姐,你還記得我們從前自己做胭脂膏子的事嗎?”

“記得呢,沒做成,”黃靜盈笑起來,杏眼中流光溢彩,“弄得到處都是紅顏色,伯母板著臉,還是雲哥和嘉兒姐姐替咱們頂的罪。”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黃紀彥從書上看見了做胭脂的法子,便說要親手給她們做胭脂,偏生家裡的玫瑰花才剛剪過一茬,剩下的花骨朵不夠,黃紀彥瞧著薔薇花長得跟玫瑰花差不多,便又摻了許多薔薇花瓣進去,他玩得興致高,她們瞧著有趣,便也跟著做。

結果自然是沒做成,花瓣搗得不夠細膩,蒸出來的花泥一坨一坨的顏色也不對,後來又不小心打翻了罐子,花泥濺得到處都是,他們幾個頭臉上衣服上全都染成了紅,林凝一向最得體講規矩,看見了一直沉著臉,那時間恰巧薑雲滄休沐在家,便出頭擔下了責任,薑嘉宜也說是自己想玩,林凝這才罷了。

薑知意抿嘴一笑:“是呀,多虧了阿姐和哥哥。”

目光悠遠著,這一霎時都想起了薑嘉宜,直到歡兒的叫聲打破了沉默。

她要往合歡樹那邊去,乳娘沒答應,歡兒便嘟著嘴含糊不清地鬨著,滿臉都是不高興。

沈浮也被這叫聲打斷,終於留意到了那個小小的嬰孩。

一刹那如遭雷擊,頭皮上發著麻,手顫抖著,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

原來嬰孩,如此可愛。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犯下的是多麼難以饒恕的罪過。這麼可愛的、柔軟的嬰孩,他怎麼能那麼殘忍,想要殺死她的孩子。

“歡兒乖,”薑知意走出花架,笑著跟歡兒說話,“我們不去那邊,你看薔薇花開得多漂亮,姨姨給你摘一朵玩好不好?”

歡兒似懂非懂,見她伸手去折花,這才歡喜起來,舞著小手來拿,薑知意沒有立刻給她,小心將花梗上的刺全都掰掉,指腹試過不會劃手,這才遞給了歡兒。

沈浮一眼不眨地看著。她那麼溫柔,她的笑容那麼甜,她天生就是個好母親,她該有孩子,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他曾經擁有那麼珍貴的兩個人,他可真是蠢,他給弄丟了。

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她伸開手臂想要去抱歡兒,沈浮急急叫道:“意意不要!危險!”

“哎喲,小心點,”黃靜盈連忙攔下薑知意,“你現在有身子,千萬彆抱她,她性子調皮手腳亂動的,碰到你肚子不是玩的。”

薑知意也隻得罷了。她是真的好想抱抱歡兒,有孕以來她比從前更喜歡小孩子,那麼軟軟的小手小腳,那麼軟軟的身體,她的孩子將來肯定同樣可愛吧?“好想抱抱她,我還從來沒抱過她呢。”

“誒,誒,”歡兒嘴裡叫著,“抱。”

前麵兩個字聽不明白,後麵那個抱字薑知意卻是聽懂了的,眼睛彎起來:“盈姐姐你聽,歡兒也想要我抱呢。”

黃靜盈笑得歡暢:“你沒聽懂嗎?她在叫你姨姨呢!”

從乳娘手裡接過歡兒抱著,又去逗她:“我們小歡兒說話還不行呢,哎喲,姨姨都叫不出來,隻會誒誒、誒誒的,好可憐喲。”

原來,是叫她姨姨呢。薑知意覺得心都要化了:“盈姐姐,給我抱一下嘛,好想抱抱她,就一下,好不好?”

黃靜盈轉過臉,看見她可憐巴巴的眼神,蒙著一層霧氣,看一眼就讓人心軟到了極點,黃靜盈最受不了她軟著嗓子央求,一下子就妥協了:“隻抱一下,再多了,我是不答應的。”

“好。”薑知意連忙道,“就一下,我聽盈姐姐的。”

黃靜盈先放下歡兒,跟著扶著她慢慢彎腰蹲下,讓她伸手虛虛抱了下歡兒。

沈浮緊張到了極點,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出她昔日裡纖瘦的腰身大了些,那是她的孩子,孩子正在長大,她把孩子保護得很好。

沈浮屏著呼吸,緊張著,看她伸手,將那個小小的嬰孩擁進懷裡。她沒有讓孩子碰到她的肚子,她笑得那麼歡喜,她是真的,很喜歡孩子。

隻一刹那,黃靜盈抱走了歡兒。沈浮看見薑知意依舊蹲著身,仰起臉笑,聽見她說:“歡兒好軟呀。”

嬰孩,是軟的嗎?沈浮不知道,他太缺乏這方麵的認知,他從來都以為孩子是無用的,被人厭棄和利用的,他從不知道,孩子是軟的,會被那麼多人喜愛嗬護著。

黃靜盈抱著歡兒,讓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肩上:“再長長就結實了,也就這一兩年軟軟乎乎的好玩,再大些,還不知道怎麼調皮呢。”

餘光裡瞥見沈浮還在,死死抓著繩子往這邊探身,歡兒也還頻頻往那邊看,黃靜盈怕惹得薑知意心煩,忙道:“出來好一陣了,我們回去吧,歡兒該喝水了。”

薑知意點頭:“好。”

轉身往回走,聽見沈浮嘶啞著喉嚨叫她:“意意!”

眉頭微微一動,薑知意沒有停步,沈浮的聲音一聲聲傳進耳朵裡:

“你千萬照顧好自己,你的病我在想辦法,馬上就好了。”

“我這些年的俸祿和地契房契放在書房,留給孩子吧。”

“我母親那裡你不用擔心,我會送她去敬思庵,讓人好好看管她,不來吵擾你。”

“書房左邊靠牆的書櫥裡有個暗格,裡麵是沈義真和沈澄的把柄,到時候我讓人給你,有那個,他們不敢打孩子的主意。”

“意意。”

他聲音越來越低,長久的沉默,薑知意覺得怪異,他為什麼對她說這些,就好像,是在交代遺言一樣。

回頭看時,他蒼白的臉容被隔住的繩索分成幾條,他黑得如同深淵的眼睛死死看著他,他整個人的姿態都傾向她,可他沒有越過那幾條繩索,他依舊在另一邊,沒有她的允許,他不會過來。

到這時候,他學會了尊重她的意願。

“意意!”沈浮抓著繩索,“不要走,求你,讓我再看你一會兒。”

看過這一眼,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是這樣思念她,晝夜難安,不眠不食,思念刻入骨髓。“求你,彆走。”

薑知意轉過了臉。

穿過花架,前麵就是院門,“意意”,沈浮的喚聲又響起來,嘶啞著,也許是錯覺,總覺得有些像是哭泣。

可是怎麼可能呢,她從不曾見過他哭,她甚至連他傷心的模樣都不曾見過,他從來都是冷靜自持,所謂謫仙,總是要超越凡俗的情感。

薑知意沒再回頭,山風不緊不慢吹著,山頂的雲飛快流動,陰影變幻,沈浮還在後麵喚她:“意意,我很想你。”

薑知意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