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難(2 / 2)

他又要對簡懷逸做什麼?

駱枳實在闖了太多禍,這些問題早已經成了條件反射,根本無需思考,就在看到那個人的下一刻慣性地跳出來。

駱橙還隻是在腦子裡想,駱鈞已經冷了臉色快步過去,一把將簡懷逸扯在了身後。

簡懷逸似乎也沒有料到駱鈞會忽然出現,被嚇了一跳,愣了幾秒鐘才開口:“大哥……”

“沒你的事。”駱鈞蹙緊眉,視線釘在駱枳身上,“你跟來乾什麼?”

駱枳仍垂著眼睫,恍若未覺地安靜站著。

駱橙屏著呼吸不敢出聲,她一向怕大哥的怒火,縮在角落裡,難以置信地看著駱枳。

……和昨晚花園裡的人影比起來,現在的駱枳其實一點兒也不狼狽。

似乎是有人在照顧他,駱枳的氣色稍好了些,臉上有了一點極淡的血色,短發還有一點濕,像是剛泡過熱水澡。

駱枳穿著件風衣。大概是太久沒這麼穿過了,直到現在,旁人才格外清晰地看出他這段時間究竟瘦了多少。

海風裹著他,衣擺空蕩蕩地糾葛,又無所憑依地墜下去。

駱鈞被他的無視激怒,捏住駱枳的下頜,迫使他抬頭。

還不及開口,就先察覺到了衝人的酒氣。

“誰讓你喝酒的?”駱鈞語氣更冷,“喝了多少?”

駱枳似乎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意識到有人在和自己說話。

他的眼睫輕顫了兩下,慢慢地抬起來,漆黑空淨的眼睛找到駱鈞的方位。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對他來說似乎十分困難。即使是看著他這樣一點點抬起眼睛,也叫人下意識就會屏住呼吸,以免那一點氣流再給這個過程添上更多的負擔。

即使是過來發難的駱鈞,在這一刻竟然也有些錯愕,沒能說得出更嚴厲的斥責。

可惜駱枳並不識趣,隻是把視線挪到他的方向,就沒有再給出更多的反應。

駱鈞不吃這一套,他的視線冷下來,沉聲開口:“駱枳,回話。”

“大哥。”簡懷逸上來勸他,“小枳應該是喝醉了,你彆生氣,我送他回他房間……”

駱鈞抬手擋開了他。

簡懷逸一愣,隨即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低下頭向後推開。

“我有話問你。”駱鈞警告他,“駱枳,彆給我玩這一套。”

駱鈞的語氣仍然和剛才沒什麼區彆,雖然冷沉,卻沒有像平常那樣動輒發怒:“你答清楚,可以不追究你偷著上船的事。”

駱枳看著他,似乎是在嘗試分辨什麼,但這種分辨對那雙眼睛來說似乎又太疲憊了,很快就消耗乾淨了攢出的那一點力氣。

駱枳慢慢垂下眼睫,然後頭也跟著垂下來。

駱鈞這次的眼底終於騰起淡淡怒意,他抓住駱枳的肩膀,用力晃了下,反饋回來的力道卻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

瘦削到有些硌手的肩骨在他掌下,僵硬得不會順從也不會反抗。

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駱鈞緊擰著眉上前一步,然後被簡懷逸攔在麵前:“大哥,彆這樣。”

簡懷逸挪開他的手臂,把駱枳擋在身後。

簡懷逸的身量比駱枳稍高,這樣一攔,駱鈞幾乎就看不見駱枳了。

駱鈞心頭忽然生出一股煩躁,可不等他理清思路開口,他們腳下的船體忽然全無預兆地重重一頓,然後又劇烈地晃了晃。

尚且來不及供人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尖銳的警報聲已經響起來。

龐大的船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傾斜。

一座漂浮的冰山忽然倒塌是什麼樣?某種完全無從抗拒的傾覆似乎正在轟然發生,可一切卻又靜得像是場隻剩下視覺效果的默片,一切嘈雜都被隔絕在更遠的地方。

甲板上的人們失去平衡,驚慌失措的乘客被擠下舷梯,有人驚恐地揮著手臂不停大吼。

郵輪上的廣播似乎正在說著什麼緊急避險通知,開始有人抓不住身旁的東西,沿著越來越陡峭的甲板滑墜下去……

越來越多的人掉進冰冷刺骨的海水裡。

駱鈞被船員拖上救生艇,他看見駱橙被救上了另一艘救生艇,麵色慘白地縮成一團,身體劇烈地發著抖。

駱鈞自己的手也在發抖。

變故發生得太快也太突然,暫時還來不及生出更詳細和明確的對海難的畏懼,發抖是因為水實在太冷了。

水太冷了,像是細小的冰碴在往骨頭和胸腔裡爭分奪秒地鑽,像是在一刻不停地吸人的命。

救生艇能承載的人數有限,這一會兒已經過了警戒水位線。船員在翻卷的冰海裡高聲喊:“再上一個!隻能再上一個!”

駱鈞在海裡焦灼搜尋,他很快找到了,用力攥住簡懷逸的手臂,把人扯上救生艇。

然後,他才意識到船員在喊的內容的含義。

水太冷了。

簡懷逸凍得麵色青白,僵硬地靠在救生艇的一角。

郵輪傾倒的時候,簡懷逸和駱枳就在船舷邊上,他們兩個幾乎是毫無緩衝地隨著那股力道摔了出去,直接砸進了海水裡。

駱鈞檢查過他的身體,確認沒有外傷,才鬆了口氣,力竭地跌坐下去。

最初的混亂過後,救援終於變得有條理起來。

“……怪我。”

簡懷逸蜷起身體,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不該勸爸爸媽媽來,還有你和小妹……”

“誰知道會有這種事?跟你沒關係。”駱鈞按了按眉心,他又想起那個被領回家的怯生生的瘦弱男孩,神色緩了些,“不用自責。”

駱橙已經被救上了另一艘巡邏艇,父母都不在甲板上,多半不會有事。

郵輪事故多半是觸礁擱淺,船體漏水導致了船身傾斜。

現在的海難不像電影裡那麼猙獰可怖,隻要處理及時,應對得當,並不會造成太慘烈的後果。

駱鈞已經恢複了冷靜,他迅速整理了一遍思路,鬆了口氣:“駱枳呢?”

簡懷逸怔了下:“什麼?”

駱鈞把船員分發的熱水遞給他。

在第一遍考慮家人安全的時候,駱鈞的確忘了駱枳。

倒也並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恨不得駱枳真出意外,丟了性命。

隻是這麼多年的忽略已經成了習慣,因為總是不去注意,於是潛意識也真的自動跳過了這樣一個人。

……

但反應過來時,駱鈞倒也不覺得有多擔心。

簡懷逸是和駱枳一起掉下去的,以他對簡懷逸的了解,對方應該會先把駱枳推給營救的船員,駱枳大概已經在某艘救生艇上了。

駱鈞以為他是沒聽清,又問了一遍:“駱枳呢?”

簡懷逸定定看著他,臉色比剛才更白了,隔了許久,才又遲疑著把視線轉向海麵。

那裡已經變得平靜。

郵輪航行了一整天,天色暗了,海水也變得漆黑。

探照燈掃過去,水麵粼粼地泛起波紋。

駱鈞慢慢皺起眉。

不知為什麼,他抬起手,沿著自己的領帶慢慢摸到底。

意外突如其來,剛才的情形太過混亂,沒有人顧得上一條領帶,更不可能去在意更具體的細節。

他到現在才發現,領帶上有東西不見了。

被他一直用著的那個領帶夾,在他全然不曾留意的某個角落,安靜地脫落,沉進了漆黑的冰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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