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覆水(1 / 2)

之後的事由不得他。

權勢身家派不上半點用場,落水後的嚴重失溫就能要人的命。

乘客被套上救生衣緊急疏散,送上附近來救援的船隻,這些船會轉送他們去就近的陸地。

駱鈞終於攔住一個正負責聯絡營救的船員,儘可能描述了駱積的情況。

……你說還有人在水裡?那人停下動作,還是你弟弟?你看見他落水了?

那人詫異地盯著駱鈞∶你剛才怎麼不!

駱鈞被他投過來的視線刺得不適,本能蹙起眉,卻又因為下一句追問忽然陷入沉默。

剛才怎麼不

分秒必爭的海難營救,多耽擱一刻就可能多要一條人命的冰海,親眼看著弟弟落水,卻直到這時候才講出來.

對方複雜的神情顯然藏著更多含義,看他的視線更是直白到幾乎已經有些失禮。

駱鈞第一次被人這樣近乎侮辱地懷疑,生出些無從辯解的煩怒惱火∶當時情形太亂。

這當然不是他要給出的解釋,他隻是說了第一句,然後下麵的話就不知為什麼,突兀地堵回了喉嚨裡。

.….當時情形太亂,他隻是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

生死之間的拉扯實在太緊急,駱鈞無暇考慮更多,他隻是沒能及時想起駱枳。

何況救生艇上原本也隻能再多一個人。

救生艇上隻能再多一個人,而駱鈞甚至沒有去考慮這個位置給誰的問題。他根本就沒有在那一刻想起任何有關駱枳的事。

駱鉤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知是因為體溫嚴重流失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試圖辯解的話像是有千斤重,不上不下地墜在他胸口,甚至激不起任何一點牽動聲帶的氣流。

駱鈞沉默著站在原地。

船員莫名其妙搖頭,沒有在他這裡浪費時間,對著送話器聯絡了救援隊搜尋打撈,又繼續將艇上的其他人轉移去更穩妥的船上。

駱鈞也被催促著離開了救生艇,他和簡懷逸一起上了船,被安置到甲板上稍微避風的地方。

手機的防水性能派上了用場,剛一開機就有不少信息和電話湧進來。

有駱橙發過來的報平安的短信,她現在正在另一艘船上。也有父親的電話和消息,父母都沒什麼事,他們及時被引渡去了安全的小型渡船。

駱夫人稍微受了些驚嚇,但現在有駱承修陪著,已經穩定下來,隻是反反複複念叨著簡懷逸。

救援行動緊張有序,所有事都已經開始變得有條不紊。災難帶來的一瞬間的滅頂茫然正在緩慢退去。

駱鈞回了幾條消息,同樣確認了自己和簡懷逸的安全,然後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一邊。

海難帶給人近乎絕望的壓迫就這樣突兀中止。

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濕又冷難受得要命,幾乎要讓人有種已經徹底脫離危險,回到了最平常的生活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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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整日裡的事也就是那些,處理工作應酬往來,閒下來時一家團聚,多數時候都相當平淡,平淡得波瀾不驚。

所以太多的事,都在這日複一日的波瀾不驚裡變成了慣性。

在這場慣性中,駱鈞的確非常不喜歡駱枳。

駱枳囂張叛逆,頂撞父親逼瘋母親,針對欺侮簡懷逸,最近又弄得小妹心神不寧,從沒做過任何對彆人有好處的事。

偏偏這樣一個攪得全家不得安生的敗類,又是跟他們血脈相連的、不可能甩得脫的親人。

駱鈞當然從沒想過要讓駱枳以這種方式消失。他沒想要駱枳死——雖然也有許多次,他在盛怒之下,的確冒出過有些相近的另一種念頭。

如果沒有駱枳就好了。

如果沒有駱枳,一切都會變得很順利,家人的生活也會更安穩幸福。

於是這種如果沒有駱積的想法就也成了慣性,在每個感到煩躁惱火或是怒不可遏、又恰好與駱枳有關的場景裡,都會跳出來。

因為有了駱枳,一切才會變得這樣糟糕,才會怎麼都沒法好得起來。

如果駱枳不再糾纏他們,能走得遠遠的,再不來打擾他們一家,就不會再發生這麼多壞事。

不隻是他,這或許是每個駱家人都早已養成的慣性。

沒有人會閒到平白去質疑慣性,除非這種慣性延伸到什麼完全不同的場合,終於釀下或許偏差到無法修正的嚴峻惡果。

駱鈞也是剛剛才發現,原來他對駱枳的厭惡和嫌棄,原來已經足以讓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本能地忽略駱積的存在。

原來他在沒有道德約束的前提下,已經能心安理得地脫口而出當時情形太亂,所以顧不上管他的死活。

腳步聲靠近,簡懷逸端著隻碗走過來。

簡懷逸看起來同樣心事重重,坐在駱鈞對麵,把分發的薑湯端來給他∶大哥……是我的錯。

我掉進水裡,就昏過去了。簡懷逸不敢看他,垂著視線低聲說,再醒來的時候隻有我-個,沒有看見小積,我該找他的.….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種份上,駱鈞看著薑湯,聲音很低∶怎麼能是你的錯?

不怪你。駱鈞搖了搖頭,你喝吧。

他沒有去接那隻碗,紅棕色的液體映不出倒影,隨著船體的晃動微起漣漪。

那種高度毫無緩衝地砸進水裡,的確很容易出現一過性的昏厥,簡懷逸和駱枳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被水流衝散的。

這挑不出錯。

簡懷逸自身難保,他也是最後一刻才被駱鈞拉上救生艇,又怎麼顧得上更多?

駱鈞把手放在取暖器上,凍木的皮膚一點點緩過來,逐漸開始反饋出仿佛是被螞蟻噬咬似的麻癢蟄痛。

:當鍇酋品心

似乎直到這時候,駱鈞才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救起簡懷逸,是因為他聽見了簡懷逸的呼救聲。

人們總是對自己熟悉的聲音更敏感,雖然四周異常混亂,但駱鈞立刻沿著聲音找到了落水的簡懷逸,把人扯上了救生艇。

駱枳為什麼不呼救?是因為同樣也由於落水的劇烈衝擊短暫昏迷了,還是因為醉得意識不清,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危險?

駱積為什麼會喝酒?

簡懷逸端著酒杯,是他把酒給駱積的嗎?

他為什麼會帶著駱枳在船舷邊那種危險的地方喝酒?

駱積怎麼可能會喝他的酒?

……其實以前那些數不清的場景,同樣有機會去思考這些問題,但實在沒這個必要。

駱鈞的工作很忙,他沒有那麼好的閒情逸致放下手頭的事不管,去體貼一個作惡多端的弟弟。

而隻要下個定論然後直接宣判罪行,就簡單得多了。

反正駱枳劣跡斑斑有太多前科,稟性難移,行徑和手段反反複複無非是那幾種。就算費時費力弄清每一個細節,結論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

偏偏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們都沒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許正是因為實在無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閃而過的疑惑,也終於在不經意間悄然冒了出來。

懷逸。駱鈞慢慢開口,你之前—

他停了幾秒種,不知是在考慮還是在挑選問題,接著才又問∶你之前是去找駱枳乾什麼的?

簡懷逸正往紙杯裡分裝薑湯,聞言有些愣怔,抬起頭看著駱鈞。

駱鈞蹙眉∶不方便

…….也不是。簡懷逸僵硬地笑了笑,大哥,沒想過你會問我這個。

駱鈞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你,隻是隨口問問。

簡懷逸失笑∶真的嗎?

駱鈞看著他,眉頭擰得愈緊。

他隻是隨口一問,想不通簡懷逸怎麼反應這麼大,下意識就要繼續否認,卻又被自己的念頭引得心頭微沉。

…真的就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嗎?

他為什麼會開始對簡懷逸的行為生出質疑,難道就因為合作夥伴模棱兩可的記憶,把當時送領帶夾的人記錯成了駱積?

簡懷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檔。他們一直都在一起處理公司的事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簡懷逸的這個位置,受人挑撥離間當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這麼幾句話就對陪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人生出動搖,反而去替一個不相乾的外人操閒心,駱鈞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

船忽然一晃,簡懷逸的薑湯跟著濺出來了一大半。

他輕吸了口冷氣,放下手裡的碗,扯了張紙巾,擦乾淨那一片濕淋淋的狼藉。

簡懷逸把那張濕透了的紙巾團成一團,在手裡捏了幾次,還是扔進了垃圾桶裡,站起身走到甲板邊。

駱鈞起身走過去∶抱歉。

我不該這麼想。駱鈞說,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當做沒問過這件事。

簡懷逸忽然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後輕笑出聲。

駱鈞的視線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麼。

簡懷逸想了想∶情形對我不太妙。

我們兩個當時的站位很明顯,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機會推他下去。

簡懷逸索性直接轉過身來看他∶駱橙年紀小,未必看得出來,但大哥你應當是有這個分辨力的

駱鈞的視線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驟然沉厲,幾乎要脫口質問簡懷逸在胡說些什麼,心頭卻不明原因地滋長出來另一個聲

因為太久都沒去細聽過那個聲音,以至於駱鈞幾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從來都不知道,駱枳和簡懷逸的衝突裡,有一些並不是駱積在單方麵的針對簡懷逸嗎?

如果連這個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沒有,駱鈞也不必在生意場上跟人周旋,算計那些無聊的效益盈虧了。

駱積也沒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隻是跟他聊了聊任塵白的母親的事——小橙說的嘛,我聽見了覺得好奇,就問了問他。

簡懷逸說∶多聊幾句他就不說話了,站在那一動也不動,像是腦子出了什麼毛病。

他的語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氣說下去∶我意識到這是太合適不過的時機,就給他灌了一杯酒,準備把他推下去,偽裝成他酒後失足落水。但因為是臨時起意,準備不足,恰好被你們撞見……

.懷逸。

駱鈞嗓音發沉,他凝定地看著麵前的人,脊後慢慢升起一股冷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簡懷逸卻隻是笑著看他∶大哥,你難道不是這麼猜的?

….當然這樣猜想過。

如果不是因為生出了這種猜測,他也不會忍不住問簡懷逸那句話。

但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把所有的疑問都咽回去,並且搪塞掉了心裡的那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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