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付賬(1 / 2)

駱鈞以為,自己一定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

他不去記很多事,大多都是因為沒有必要。尤其是有關駱枳的印象,他和駱枳實在並不算有多熟—有個合作夥伴聽他提起這件事,還曾經表現得相當驚訝。

但事實上,不論旁人怎麼想,駱鈞和駱枳就是不怎麼熟。

他們的年紀差得很多,駱枳出生的時候他正在國外讀書,暑假回來也是去公司實習,在家裡的時間非常少。

那時候的駱積是什麼樣?

印象實在不深了,他隻記得應該是個相當活潑和喜歡笑的孩子,最喜歡跟在他身後到處跑,看見他看書就也像模像樣跟著看書。

過兩年又多了個妹妹,就變成了兩個小不點追著他到處跑,吵的他頭疼,隻好去書房躲清靜。

後來有一天,他被任塵白提醒,才忽然發現隻要他在家,駱枳就變得一點都不吵了。

不光不吵,隻要一發現大哥要看書,駱枳就會悄悄領著妹妹去玩具房。

自己還沒有桌子高,舉著玩具踮著腳逗妹妹,抱著妹妹耐心地輕輕晃,一直哄著妹妹到睡著。

……駱積最後一次在他麵前胡鬨是什麼時候?

駱鈞以為自己不會得出答案,但人的記憶總是不會做合時宜的事。

他越是控製不住地煩躁,想要把腦海裡不休的念頭清出去,那些記憶就越是在腦子裡來來回回個沒完。

是駱枳六歲的生日,他知道、他知道,所以不要再沒完沒了地跳出來煩他了。

他知道是駱枳六歲的生日。

那天他沒有回書房看書,看著駱積因為父母把禮物藏起來不給他急得來回打轉,又因為他在,不敢隨便到處亂翻亂找。

他覺得這種遊戲實在很無聊,就放下書過去,把駱枳抓起來扛在肩膀上,讓駱積發現了書櫃頂上的禮物。

駱枳那次是真的高興得找不著北了,得意洋洋坐在他的肩膀上,舉著禮物來回晃個沒完,還興高采烈地大聲唱歌。

等終於發泄好了冷靜下來,駱枳才想起大哥不喜歡吵,抱著那個禮物盒子溜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瞄著他看。

駱鈞也沒想到自己能回想起那麼多的細節。

他甚至記得自己並沒有生氣,還和駱枳一起拆了禮物,對駱積說了生日快樂。他似乎還隨口答應了駱枳,以後每個生日都會祝他快樂。

小駱枳帶著金色的生日皇冠,對著蛋糕上的蠟燭虔誠地閉著眼許願,以後的每個生日都快樂。

以後的每個生日都快樂,都想和大哥還有爸媽小妹一起過。

::

那是駱積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駱積就是在七歲生日的當天走失的。那天母親帶著他和小妹去海洋館,回來的時候失魂落魄站都站不穩,抱著父親嘶聲哭喊。

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把母親安撫下來,從駱夫人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得知了當天那場意外的始末。

兩個孩子都不見了。從海洋館出來,駱積非要買路邊的零食,母親嫌不乾淨不同意,駱枳就生了氣。明明都已經已經走出了很遠的一段路,又趁著母親不注意偷偷帶著小妹拐回去買。

母親嚇得魂飛魄散,急急忙忙追回去,可隻是轉過一個街角,兩個孩子就不見了。

然後就是報警、懸賞、調查…….專長尋人的事務所換了一個又一個,終歸大海撈針。

值得慶幸的是,小妹在一個多月後就被警方輾轉送了回來。

駱橙沒受什麼傷,身體也沒問題,隻是被嚇得不輕,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父親請了專門擅長幼兒心理輔導的幼師回來,帶了她很長一段時間才好。

但即使隻是一個多月,也已經對母親造成了格外嚴重的刺激。

駱夫人開始時不時地幻聽、幻視,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偶爾還會忽然哭叫起來,怎麼勸都勸不住。

駱橙回來後,這種情況雖然稍有改善,但駱夫人狀態太不穩定,誰也不敢把駱橙交給她來帶。駱橙也和駱夫人不怎麼親,隻是沒多久就哭著要二哥,睡著了都喃喃著要二哥來陪。

或許是從駱橙的事上得到了啟發,駱承修哄發病的妻子說是去學校接兒子放學,然後把駱夫人帶去了孤兒院。

那些特地被挑出來的、年紀都和駱枳差不多的孩子被領到接待室,駱夫人渾渾噩噩地,一把從裡麵抱住了簡懷逸。

然後簡懷逸就被領回駱家,得到了駱家小少爺的身份,和這個身份附屬的一切。

駱家的小少爺原本不叫駱枳,更不叫簡懷逸。名字是任塵白的母親幫忙起的,隻的旁邊是火字旁,熾熱滾燙,明亮無垢。

三年之後,那個丟了的孩子回到駱家。在母親崩潰而歇斯底裡的驚恐喊聲裡,小妹也被嚇得大哭起來。駱承修草草在那份重新辦理的身份登記表上姓名的位置添了一筆,火字旁變成了歪歪斜斜的木字旁。

被領回來的男孩子已經不是記憶裡的樣子,個頭比養子低了一拳,瘦削沉默,在兵荒馬亂的鬨劇裡格格不入地站在不遠處。

男孩的胸口慢慢起伏,看著每一個家人,最後把視線安靜地投在駱鈞身上。

這一次駱鈞的記憶反而不煩他了。

因為他根本什麼都沒做。

他那時候為什麼會什麼都沒做?

或許就像簡懷逸說的那樣,他急於要找一個人來認下沒照顧好母親、沒保護好妹妹的責任。

.……或許就連簡懷逸都高看他了。他隻是覺得,這件事和他沒什麼關係。

駱積長到七歲,他和駱枳加起來見過的時間總共也不足半年。而簡懷逸被領養回來後,他也回國陪母親和妹妹,慢慢學會該怎麼當一個兄長。

他那時甚至忍不住覺得駱積任性。為什麼就因為一個名字,要把全家鬨得雞犬不寧,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他這樣想著,視線裡大概也帶了不耐和譴責。

十歲的駱積站在他的注視下,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終於變得徹底蒼白。他慢慢垂下眼睛,唇角被虎牙的尖咬出一點不起眼的傷口,血珠悄然滲出來。

然後駱積走到櫃台前,抓起筆,一遍一遍把父親改過的那個名字描實。

那一場晴天霹震的無妄之災,終歸徹底改變了家裡每個人的命運和生活軌跡。

在那之後,駱積沒再有過生日。

……而他現在坐在這裡,做一件在他看來簡直無聊到可笑的事。

駱鈞一點點撚滅指間的煙。

就在船上,他還對駱積冷語相向,認為駱枳是在和他要花招,質問駱枳為什麼要偷偷跟上船。他根本沒看出駱積的狀態不對,這很難看出來嗎?現在回憶的時候能找出太多異常的細節,可他隻是覺得駱枳的反常是源於喝醉了。

簡懷逸說得對,就連現在的他,也還是自私的。

因為一個駱枳已經死亡的可能性,他開始沒完沒了地回溯自己的記憶。

他在記憶裡不斷翻找駱積,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對駱枳最壞的那個。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隻是想證明,自己不是罪魁禍首。

渡船靠岸的時間其實比想象中的要短。

一下船,駱鈞就意識到了簡懷逸為什麼不嫌麻煩,還要特地再演那樣一出戲。

因為那次推操,簡懷逸掉下了水——雖然船快靠岸,水已經不深,人也很快就被救了上來,但保險起見,船主還是報了警。

他在船上有疑似故意傷害的行為,所以在見到家人之前,要先被帶走問訊。

公事公辦的問訊,隻是調查當時的情況。駱鈞並沒有被為難,他知道簡懷逸不是為了為難他,而是想要這個時間差。

有了這個時間差,簡懷逸就會比他先見到家人,比他先見到父母和駱橙。

駱鈞不懷疑簡懷逸編故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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