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許可(1 / 2)

因為駱鈞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接下來的整場會議,任塵白都沒能徹底集中精神。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駱鈞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駱積又不見了?這又不是什麼稀罕事。

駱枳根本就不常待在駱家——就算駱枳想,駱家人也容不下他。那位駱夫人超不過十二個小時就絕對要鬨,除非把駱枳塞進最角落的偏僻客房裡去。

要不是這樣,一開始也用不著把駱枳寄養在他們家了。

任塵白靠在座位裡,聽著部門彙報,手裡還在擺弄著早已掛斷電話的藍牙耳機。

他依然戴著那副溫文爾雅的麵具,聽著一個部門經理侃侃而談著些不知所雲的東西,強烈的煩躁不耐卻一點一點沿著脊後爬上來。

….群廢物。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冷嘲念頭,究竟是針對那些屍位素餐的下屬,還是在遷怒連駱積都看不住的駱家。

駱家當然不可能看得住駱枳,這件事裡甚至就有他自己在推波助瀾。

從很早開始,任塵白就在做這件事,從他們還很小的時候起,從他甚至還不恨駱積的時候起。

靠著不動聲色地縱容、甚至是引導著駱枳回駱家,任塵白一次又一次讓駱積徹底看清楚那一家人的麵目。

他滿懷信心地從容等待著駱枳徹底死心,然後就好好留在任家,和他們永遠做一家人。

任塵白想不通,母親為什麼會因為這個罰他。

駱枳十二歲那年,被駱夫人從二樓推下去摔斷了腿,又被母親帶去望海彆墅養了三個月的傷。任塵白很高興,想要去找駱積,卻被母親告知不準他去,也不準他在駱積傷好之前露麵。

所以任塵白也完全不知道,母親居然還送了駱枳一輛車。

為什麼要送給駱積車?

為了讓駱積跑?跑到沒人找得著的地方?

任塵白垂著視線,他的手指無意識用力,幾乎硬生生捏碎了那個藍牙耳機,才又被那個部門經理發言結束的掌聲提醒回神。

….一切就是從那三個月開始變化的。

每天晚上,駱枳都興高采烈地和任塵白聊他的吉他。

任塵白看著他的進步突飛猛進,看著一周前還磕磕絆絆的曲子飛快被彈得流暢。看著以前還隻敢跟在他身後、對外人警惕抵觸的男孩子,主動去海邊的篝火晚會和遊人們玩在一起。

任塵白看著坐在沙堆上彈弗拉門戈的駱枳。

那天有很多人在篝火旁聽他的吉他,火光映得少年的臉泛著紅,眼睛裡亮得像是落進去了星星。駱枳坐在沙灘上,短發被海風撫摸著。他抱著手裡的吉他,即興的活潑熱烈的調子從他懷間淌出來,像是野火在燎原地自由地燒。

那個沉默安靜到有些陰鬱,總是一個人躲在任家某個沒人看得見的角落裡出神的男孩子,就像是忽然接觸到了一點點火星,然後瞬間騰起來的熾烈明亮的一團火。

很多時候任塵白甚至忍不住覺得奇怪,駱枳是不是永遠不會有心如死灰的那一天。

是不是隻要給他一點火星,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的亮光,他就能給自己找出來要好好地高高興興活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隻要有一個人還對他好,他就還能跌跌撞撞地掙出最後一絲力氣,從拖著他陷下去的泥淖裡爬出來。

‘::

任塵白終於捏碎了那個藍牙耳機,破碎的塑料殼格外尖銳,狠狠翟進他的指腹,血瞬間湧出來。

正在發言的部門經理嚇了一跳∶快!這怎麼—

部門經理瞥見任塵白眼底的陰鬱冰冷,懾得一顫,本能停住話頭。

你們是母親過去重點扶持的子公司。

任塵白說∶我因為這個原因,給過你們很多次機會。

他的語氣平淡,在座的諸人卻依然嚇出了一身冷汗,整間會議室裡都寂得鴉雀無聲。

任塵白卻又突兀地沉默下來。

他看著指腹汩汩冒出的血,腦海裡卻又出現了病房裡那個無聲無息仿佛已經死去的駱枳。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駱枳已經昏迷了,駱積被他甩開,額頭磕在床腳,傷口卻沒有什麼血淌出來。就好像那具身體裡的血其實已經被放得差不多了,因為實在沒什麼可以淌出來,所以整個人開始慢慢冷下去。

那是在駱枳剛回來的那兩年裡,也從來沒有過的蒼白和安靜。

任塵白親手把駱積推進了那片泥淖。他看著駱積掙紮,看著駱枳握不住任何一隻手,他給駱橙打電話,讓駱枳親耳聽見他最在乎的妹妹怎麼不顧他的死活。

駱枳果然如他所願一點點沉下去,一點點被冰冷的黑水吞沒,卻依然從不對他生氣。

駱枳對他心軟,對他遠比對駱家人更寬容。駱枳給過他很多次機會。

這個念頭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隨即就被一聲嘲諷到極點的冷笑全麵推翻——駱枳給他機會?開玩笑,他是在懲罰駱枳,駱枳的罪要贖一輩子。

從駱枳害死母親那天起,他們就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可能了。

就連想對駱枳稍微好一點這種念頭,任塵白其實都並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對得起被駱枳辜負了的母親。

最後一次,看你們能做出來什麼。

任塵白說∶好好想想你們自己之前都做了什麼。

會議室裡的經理們屏著呼吸麵麵相覷,每個人都噤若寒蟬。

任家過去的話事人是任霜梅,一向雷厲風行操刀必割。任總因病意外過世後,他們麵對這位從來都斯文和氣的小任總,的確怠慢糊弄了許多。

是,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其中一個資曆老些的經理存了一絲僥幸,壯著膽子開口,任總,我們..

浪費了這次機會,就收拾鋪蓋走人吧。

任塵白打斷他∶沒有下一次了。

那個經理瞬間閉緊了嘴巴。

沒人敢再多說半個字,眾人連畏懼帶膽顫,戰戰兢兢埋下頭,灰溜溜出了會議室。

任塵白卻沒立刻就走。

他看著助理幫自己處理好傷口,又讓人把電腦拿來,自己把那些答應好了的東西打包,發到駱鈞的郵箱。

然後他又要了一副耳機,連在電腦上。

昨天晚上,任塵白的確一個人去了淮生娛樂。

駱枳離開後,淮生娛樂整體都混亂了很多,許多部門都開始消極怠工。加上簡懷逸的管理能力遠不如駱枳,整個公司其實都在迅速走下坡路。

隻不過是因為李蔚明熱度正高,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暫時蓋住了那些不詳的預兆。

駱承修老糊塗了,能把一個幾乎退市破產的公司在三年內生拉硬拽地扯起來,駱積的天賦相當強,如果沒有那些意外,他的能力不會弱於駱鈞。

任塵白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心軟—那個公司做得再好也是駱家的生意。駱枳不聽他的勸,一意孤行要把公司好好做起來,現在它果然歸了簡懷逸。

駱枳永遠學不會聽他的勸。

任塵白壓下眼底的冷意,點開電腦上的視頻。

他和簡懷逸的合作並不在明麵上,但也沒想過要遮掩,他的確是在和簡懷逸做著狼狽為奸的事。所以簡懷逸的助理對他完全沒有防備,在聽到他說有重要文件落在簡總的辦公室後,就把他帶了過去。

簡懷逸的桌麵上,剛好放了個下麵的人新送來的U盤。U盤裡有不少已經整理好的視頻。

這些視頻都和駱枳有關,是李蔚明那些無孔不入的粉絲收集起來的。

李蔚明自己的人在管理幾個攪風弄雨的大V,篩掉實在不能用的部分,再把這些視頻惡意剪輯扭曲描述發去網上。

任塵白拷貝了一份帶回來,他把那些惡意剪輯扭曲的部分作為證據發給了駱鈞,又把剩下的逐個拖進播放器裡。

任塵白戴上耳機,盯著屏幕。

被篩選出來用不上的素材,也就是即使通過剪輯指白道黑顛倒是非,也完全沒有辦法改變畫麵本身性質的素材。

模糊的畫麵晃了幾次才穩定,距離不算近,但還能勉強認出是駱枳。

駱積坐在雨裡彈他的吉他。

吉他聲早比不上那場篝火旁的了,大概是因為駱積自己聽不見,也可能是因為駱積的心境終於有了變化。

駱枳自己沒察覺,他其實在那場雨裡有幾次險些失去意識,連頭和手都已經垂了下去。駱積被風推著搖搖晃晃,那把吉他險些就要從他手裡摔出去,又被駱枳驚醒似的牢牢抱住。

駱枳在四周找,沒有人知道他在找什麼,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駱枳什麼也沒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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