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明祿低聲提醒,“小少爺不舒服。”
明危亭蹙眉“我知道。”
明祿微怔,他仔細看了看駱熾,也忽然察覺到有些異常。
駱熾的睫毛被弄得不舒服,又癢又難受,眼睛裡已經蒙了層濕漉漉的水氣,那些水光盈潤得瞳色更顯漆黑純淨,裡麵的木然空茫也更明顯。
可駱熾還保持著剛才學會的那個動作,他把這個動作記得很牢。
他不記得怎麼動,不記得怎麼表示自己難受,不會躲開讓自己不舒服的手,但那雙眼睛還是無知無覺地彎著。
明危亭收回手,垂下視線起身,眼底無聲地冷了冷。
他把那些不該沾染駱熾的念頭壓下去,去扯了幾張紙巾,試過了足夠柔軟才拿在手裡。
明危亭快步回了沙發前,重新半蹲回駱熾的視野裡。
駱熾的氣息仍不太穩,眼睛稍微有一點泛紅,因為剛才睫根的麻癢,生理性的眼淚淌下來。
“對不起。”明危亭看著他的眼睛,“火苗對不起。”
明危亨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讓自己碰,放輕動作替他擦拭那些眼淚,等到駱熾的呼吸和心跳都重新穩定下來,又試著握住駱熾的指尖。
駱熾的手指沒有動,軟軟地被他攏著。因為稍稍含著一點笑,看起來像是很舒服。
明危亭放下手,把那幾張洇透了的紙巾攥在手裡。
“我教錯了。”明危亭低聲說。
駱熾原本的狀態雖然混沌茫然,但有難受或是不安的時候依然會有很細微的反應,隻要細心觀察,其實並不難分辨出來。
但駱熾學得太快了,他隻是稍不注意,就教會了駱熾怎麼笑。……
那個笑雖然很淺,淡得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但依然把所有細微的負麵反應都儘數掩蓋了過去。
他不再知道駱熾是不是難受。
這句話沒有特意放慢語速,明祿知道是對自己說,拎著整理好的食盒過去∶"怎麼辦呢?"
明危亭側過頭,看向這位跟隨了明家三代先生的總管。
“沒那麼嚴重,先生。”明祿失笑,他第一次在這位年輕過頭的先生身上看見這種神色,把食盒放在離沙發更近的茶幾上,“這種時候要是還真的難受,人就不會再醒了。”
他的音量壓得很輕,傳不到駱熾在的位置,隻是把帶回來的資料放在明危亭手旁的沙發上。
要拿到任家私宅這些年的監控記錄並不難,畢竟有一個快神誌失常的人正在彆墅裡整理這
些————隻要在任塵白剛不眠不休地拖著條摔斷了的腿,整理好這些年的全部記錄的時候,派人直接闖進去,連母帶一起全拿走就行了。
就像要想讓一個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依然自欺欺人地不肯接受事實、永遠學不會反省的偽君子神誌失常,其實也根本沒什麼難度一樣。
任塵白既然這麼喜歡下棋,不妨自己也做一次身在局中的棋子。
隻要讓駱家那個養子暫時在醫院裡失聯,那個小明星自然就會去找任塵白。而被明祿扔下碼頭的任塵白,又剛聽了明確的“駱枳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結論。
任塵白當然接受不了事實,當然會歇斯底裡遷怒報複,這原本就是那位溫文爾雅的任公子最擅長的事。
任塵白會往死裡咬那個小明星,被逼到極點的傀儡也未必不會反咬一口。
這兩個人的糾纏沒那麼容易了結,隻要有關的人,就會被滾雪球地扯進來,自然也包括那個駱家的女孩。
任塵白會一直被困在那幢彆墅裡。
“時間有限,我們隻查看了一部分監控記錄,還有其他資料。”
明祿說“換一個人,大概不會再願意醒過來的。”
對駱熾來說,郵輪失事甚至算不上是一根稻草。
早沒人能攔得住他,強行留下他讓他活下去了,如果駱熾真的覺得不舒服,他就不會再睜開眼睛。
那片安靜輕鬆的空茫,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冷透的火睡進去。
明危亭沒有開口。
“棋走得很順,先生。”明祿撿了件不那麼壓抑的事來說,“已經打成一團了。”
直到昨晚,任塵白大概還沉溺在“親自報複了傷害過駱枳的人”的縹緲的安慰裡,直到明祿帶著人出現在他麵前。
任塵白是聰明人,他知道明祿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這些歇斯底裡的報複、惡毒快意的尋仇都隻不過是被安排好的,隻是背後的操棋人隨手動的一顆子。
他隻是被隨意支出去掃地的一顆過河卒,因為這些事一點都不該再去沾駱熾。因為還有些報應理當還回來,所以在落子的時候,又順便敲斷了他的一條腿。
這甚至不是一次被怎麼醞釀過的安排,因為明先生正在專心學做駱熾的粉絲,還沒有時間去做彆的,所以把他們自己先圈起來咬上一通。
一切都還隻是剛剛開始,還有太多在後麵等著,等著一樣一樣細細剖皮拆骨,把這些年消磨著彆人的血肉養成的心安理得全部扒開,露出裡麵狼狽的肮臟齷齪。
隻不過是剛開了個頭而已。
……
明危亭不覺得這有什麼可說的,隻是點了下頭。
他沒急著動那份資料,拉過食盒,仔細挑了一圈。
駱熾像是的確沒有因為之前被弄眼睫毛的事抗拒他,目光依然跟在明危亭的身上。
明危亭挑出了適合駱熾現在吃、又容易咀嚼和消化的幾樣,自己先吃掉一個做一遍示範,等了一會兒,駱熾果然就跟著張口。
因為每次都得到了動作幅度足夠明顯的點頭認可,駱熾後來甚至不需要明危亭示範,就自己慢慢吃完了一小塊椰汁糕。
明危亭始終注意著他的食量,沒有一次就讓他吃太多。等到差不多了就讓明祿把東西撤走,又用同樣的辦法引導駱熾,讓他想起了要怎麼把清水含在嘴裡漱口。
駱熾的體力和精力還都十分有限,他被同樣坐進沙發裡的明危亭圈著肩背,慢慢漱了幾次口,就已經差不多用完了力氣,眼睫又開始向下墜沉。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駱熾的身體因為疲倦開始變軟,連肩膀也安靜垂下去。
“火苗。”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讓他慢慢倒在自己身上,“每天都要醒。”
他沒有特意讓駱熾看到自己的口型,這些話或許會讓駱熾有壓力。
他隻是想說,想向記憶裡那團在沙灘上熾烈燒著的、像是什麼事都一定能做成的火許願。
“每天都要醒。”
明危亭說“要說晚安,要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