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明幫什麼忙,就請駱小姐幫什麼忙。方航說,簡總是這麼吩咐的。
駱橙像是被一隻手掐住了喉嚨。
她完全想不通一切怎麼就變成了這樣,腦子裡一片漿糊,隻有越來越冰冷濃深的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
簡懷逸.……也要害她?
不對,是從一開始就是簡懷逸在算計她。
直到現在,她竟然才終於一點一點想清楚了這件事。
父親一定恨她了,母親瘋了,大哥…….大哥現在除了駱枳,好像什麼都聽不進去,學校也絕不可能再回得去。
她哪都逃不掉,簡懷逸終於把她騙得什麼都不剩,現在輪到她了……
駱橙驚恐地戰栗個不停,她不斷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
方航起身走過來,駱橙絕望地向後躲,戰栗的雙手死死攥緊了衣擺。
她盯著方航,整個人幾乎要被恐懼徹底淹沒,卻又在對方放在自己麵前的東西上愣住。..
那是個平板電腦。
上麵是和龔寒柔劇組的聊天記錄,還有一份電子合同。
合同任塵白其實已經替她簽好了,隻要說一聲同意,就會被接走進行封閉的走訪、拍攝和錄製。如果再想退出,就必須付高額的違約金,否則劇組有權按照合同起訴。
請放心,這不是簡總要求的房間。方航說,我們不會那麼做的,駱總大概要來敲我們的窗戶
他這句話的聲音說得很低,駱橙愣了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他說的駱總是誰。
…再聯係起這些人對她沒來由的冷待,駱橙忽然慌亂起來。
方航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打算,隻是繼續說下去∶我們收到了龔導劇組的合同,需要你做最終同意。
你可以繼續考慮。方航說,離開,或者-
駱橙慌張脫口∶我去!
她甚至是生怕對方反悔,撲過去搶過平板,在最終確認的電子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她隻想儘快逃,她撐不下去了,隻要能從這些恐怖的噩夢裡逃出去,逃到哪都沒關係——她的確強烈畏懼著去接觸駱積經曆過的事,可那些事畢竟也隻是拍戲而已,難道還能比她現在遇到的這些荒唐的噩夢更絕望嗎?
駱橙慌不擇路地簽下了那份合同,她看著方航收回那個平板電腦,才發現對方的神色雖然沒有叫她膽寒的貪婪跟惡意,卻也並不溫和。
……一種仿佛是極端不祥的詭異的恐懼和不安,悄然沿著她的脊背攀上來。
既然這樣。方航問,駱小姐,來看看先導片嗎?
寒意陰涔滲淌進駱橙的身體,凍住她的手腳。
.….什麼先導片?
方航重新關了燈,拿過遙控器,駱橙這才發現,他們的麵前原來是一整麵牆的投影幕。
光束穿透房間內的灰塵,打在有些泛黃的幕布上。
癔症人格障礙。方航拿著手機,幫她念劇組和先導片一同發布的科普,至少符合以下三項。
暗示性高,容易被他人影響。方航慢慢地念,表情誇張,裝腔作勢,情感膚淺。
以自我為中心,隻想讓彆人符合自己的需求意誌。稍不如意就強烈不滿,當眾給對方難堪,甚至覺得對方十惡不赦。
誇耀自己,彰顯自己,不允許自己的完美形象受到破壞。
想象和現實混為一談,滿口謊言.….
癔症人格障礙的表現當然不止是這些,劇組給出的科普足夠客觀,這也隻是一種疾病。
可這個莫名其妙的藝人部經理偏偏念一段停一段,挑挑揀揀,聽起來就顯得諷刺至極。
駱橙終於再聽不下去,倉皇打斷∶夠了!
方航抬頭看過來。
方..….經理。
駱橙用力攥緊了拳,咬緊牙關∶我很感謝你,是你救了我。
她艱難開口∶我的母親是有病,可她畢竟是我媽媽,你不能這麼說她…….
駱小姐。方航皺了皺眉,放下手機,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不認識您的什麼母親。方航看著她∶我說的是你。
駱橙僵在原地。
她幾乎要因為這種侮辱瞬間差惱至極,失控地指著對方激烈反駁,可不知為什麼,她竟然沒能發的出半點聲音。
光束不斷變換,先導片已經開始進入正題。
……
男孩一手牽著妹妹,跟在母親身後,從海洋館出來。
這段先導片是根據荀家對患者進行治療的成果拍攝的,大量使用了虛化和遠景。演員選得很貼,那個男孩的身形經過虛化模糊,看起來幾乎和駱熾一模一樣。
這家人從海洋館出來,好像就已經鬨得不太愉快。
-更準確一點說,是那個小女孩正驕縱地鬨脾氣,又顯然惹了母親不高興。
男孩被晾在兩人中間,又像是早習慣了這樣的情形,熟練地彎下腰去溫聲哄著妹妹,又領著妹妹去哄母親。
至於為什麼鬨脾氣………駱夫人說不出來,也沒人記得了。
能是多大的事呢?一個幾歲大的孩子,無非是想要什麼東西沒給買,或是哪個遊樂設施沒玩夠,,不由分說不顧場合地胡鬨上一通,惹了做家長的心煩。
幸好,有做哥哥的在中間哄著,倒也沒真鬨得太厲害,一家人還進了家咖啡廳。
看著那家咖啡廳,駱橙的臉色忽然慘白。
這些天不依不饒糾纏著她的、她這麼多年都忘得乾乾淨淨的夢魘,從記憶深處一點點爬上來。
男孩坐在桌邊,麵前放了塊小蛋糕,頭頂被妹妹放了個紙做的生日皇冠。
他看起來很高興,連耳垂都微微泛紅了,摸著妹妹的頭輕聲說謝謝。
駱橙定定地看著畫麵上男孩的影子。
她記起當時發生的事了。
那天是二哥的生日。
那當然不是正經過生日的蛋糕,生日是要晚上回家過的….一家人會一起過。
但她不滿意咖啡廳那個蛋糕,她喜歡剛才在路邊小攤上看到的那個白色點綴著玫瑰花的,所以在咖啡廳裡她一直嘟嘟囊囔抱怨個沒完。後來母親終於被她惹火了,兩個人就又吵起來。她那時候總是和母親吵架,因為什麼事都會吵。她賭氣跑出了咖啡廳,去買那個自己挑中的蛋糕…….
駱熾給母親和小妹買了甜品,端著餐碟回來,發現妹妹不見了。
......
討論度很高,很多人都覺得很可笑。方航按下暫停,就因為這麼點小事。
就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把孩子弄丟了。
但也就是因為,隻是這麼點小事,就把孩子弄丟了,所以必須說謊瞞過去。
……否則這種錯誤也簡直太荒謬、太失職、太會被人嘲諷和指責了。
駱橙看著被定住的畫麵。
那個畫麵停在蛋糕和紙做的生日皇冠上。
駱熾勸不動母親去找她,又擔心她一個人會跑丟,自己跑出去找她了。
有什麼辦法呢?當事人畢竟有病。
方航返回前麵的科普,慢慢地念∶以自我為中心——尤其是在她生氣的時候。凡是不遂她心意的人,在她眼裡都十惡不赦。
他好像是在念科普,好像是在說駱夫人。
可駱橙聽著他那樣說,整個人卻又像是被慢慢剖開,沿著那條不起眼的縫隙,把什麼東西就那久生扯著一點一點剝下來。
駱橙躲著投影儀的光,她被那些太過明亮的光刺得慌亂不安,卻又怎麼都躲不掉。
她像是被那些光剝了層皮。
駱小姐。方航終歸忍不住,他把遙控器放在一旁,看著駱橙,我能問一問,駱總對您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
他太想弄清楚這件事了∶是多過分的事,要你這麼對他?
他們根本不知道駱總和駱橙原來是這種關係,那天他們蹲在駱枳的辦公室幫小老板搶票。幾個經理的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全是駱枳一手提拔起來的,陪著駱枳點燈熬油地把準生娛樂盤活,是一起頂著黑眼圈熬夜咖啡泡枸杞的交情。
因為駱枳在最後十分鐘改了主意,一個個都怏怏的不說話。
是找你們來,幫我,搶我自己出去玩的票。
小駱總不用搶票一身輕,點掉一排鬨鐘,縮在沙發裡打遊戲∶你們這個反應,好像是我剛鴿了咱們公司的員工福利。
他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他們看著駱積好幾天前就興衝衝和他們說要買一張遊輪票出去玩,熬夜拉著他們幫忙搶票。
最後駱積又滿不在乎放棄了這個生日願望,砸錢去給駱橙買一份劇本。
緊接著沒多久,公司忽然就來了所謂的股東,忽然就變了天,忽然駱積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那個——他們怎麼都聯係不上駱枳,打過去的電話都莫名被拉黑了。
他們其實沒臉去見駱積,他們以為駱枳是生他們的氣。
他們是想出走的,可每個人都上有老下有小,沒這個資格去做那種快意恩仇的事,他們覺得駱積理當生他們的氣。
小駱總就算把他們每個人的電話都拉黑,也是他們活該的。
後來總算聽說駱總被發小帶回去,在私家醫院裡好好照顧了,他們也總算勉強放心。
人呢?照顧到哪去了?
為什麼後來駱枳會一個人坐在雨裡?
為什麼駱枳會在直播裡被人推倒,甚至都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為什麼會替他給李蔚明道歉?方航問她,你憑什麼替他道歉?你知道他乾什麼了?
他到底是乾了多傷天害理的事了?
你們都這麼恨他,你們能不能有一個人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我們相信我們跟錯了人?
你們能不能把這件事解釋清楚,我們不明白——
方航用力按下遙控器。
虛化的遠景裡,男孩把嗓子喊啞了,還在喊妹妹的名字。
他找了所有的地方都沒能找到妹妹,天很快就黑了,他看著最後那條漆黑偏僻的巷子,咬了咬牙跑進去。
…畫麵在這裡暗下來。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浮出標題,是深紅色的火苗,外麵框著一圈示亡號。
人呢。方航盯著他,駱小姐,你們家十三年前就把丟了的孩子找回去了。
方航問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