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不去擋那些雨,任憑它們落在頭上臉上,反而牽了片濕漉漉的葉尖去碰駱熾的臉。
那是株葉片細長的蘭草,拂過的時候不隻有清新雨氣,也有不太明顯的花香,帶起一點輕柔的酥癢。
駱熾忍不住笑出聲,他沒想到影子先生也會玩這種幼稚的遊戲,覺得很開心,看到明危亭眼裡毫不掩飾的笑意就更開心。
……
這種比平時更強烈、更不容忽略的開心像是忽然打開了某個地方,慢滲進他胸腔的深處。
駱熾儘力調整好呼吸,忽然正色∶“我在哪”
明危亭扶著他,似乎是被這個問題引得生出了些擔憂,扶穩駱熾冰涼的頭頸,看了看他的眼睛。
駱熾的視線很清亮,汗水順著眉間躺下來,又被那些睫毛飛快靈活地眨著擋開。
明危亭放下心,想了想∶“在家。”
“在家裡臥室的露台上。”幸運觀眾試著答題,又特地補充,“露台非常漂亮。”
駱熾果然喜歡這個答案,嘴角抿得弧度更深,卻還是接著問∶“我在哪?”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和平時不一樣,有種格外孩子氣的神氣,明危亭就又想起那個視頻。誰家的藝人這麼在意形象,隻要看到鏡頭就必須保持帥氣,還要找最好看的角度,為了擺造型連風衣都不好好穿。
明危亭用額頭碰了碰他的頭發,他察覺到駱熾站的越來越穩,扶住他身體的手就跟著緩慢撤力。
“在幸運粉絲麵前。”明危亭的手虛攏在他頭頸後,按在那些柔軟微潮的短發上,輕輕揉了兩下,“在和幸運粉絲握手。”
“誰家的粉絲啊。”明危亭低聲笑,“這麼幸運,喜歡上這麼好的人。”
駱熾在這個答案裡迅速變燙,原本蒼白的額頭和耳朵都開始泛紅,這讓他的氣色也顯得好了很多,甚至像是在某一個瞬間完完全全恢複了健康。
駱熾已經隻靠被握住的那隻手就能站穩,他的喉嚨輕輕動了下,開口發了個不算清晰的氣流聲。
明危亭穩穩拉著他,俯下肩“什麼”
……我。
駱熾熱騰騰字正腔圓∶“我家的。”
“我家的粉絲。”駱熾慢慢地學著說,“我的粉絲。”
……
這句話其實很平常。
駱熾是淮生娛樂的總經理,手底下多少藝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總有叫人一亮的明確閃光點。
淮生娛樂把他們簽回來,讓他們練基本功,幫他們規劃發展,給他們最合適的代言和資源。有實力又走得順,理所當然地會被很多人喜歡,理所當然會有很多粉絲。
駱熾會很注意不和他們在任何公共場合接近、不讓人想起淮生娛樂還有這樣一個總經理————當初沒注意這一點的時候,有張同框的照片被挑出來。底下全是抱怨怎麼簽了這麼垃圾的公司,遇上這麼垃圾的老板。
那個小歌手才十六七歲,實在壓不住脾氣,趁經紀人不注意跟評論大吵一通,就這麼惹了禍。
後來小歌手被追著黑了整整兩個月,又被經紀人訓,半夜一個人蹲在公司練習室裡哭。
駱熾那天正好留在公司加班,被他一路哭到了練習室外,把人帶出公司去吃火鍋。
小駱總給他講輿論是這樣。偏激的聲音會更吸引眼球,會裹挾情緒,會聲勢浩蕩到顯得好像隻有這一種聲音。
……但早晚會發現,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早晚有一天,狂歡的惡潮褪去,會變得好起來。
小歌手被他暫時沒收了手機,坐在紅油辣鍋前麵一邊哭一邊大口吃肉,眼淚把麻醬碗都淹了。
“早晚是什麼時候啊。”小歌手吃撐到走不動,打著飽嗝還在哭,蹲在路邊扯著他問,“哥,要多晚啊,我撐不下去了。
駱熾被他扯得沒法,也蹲下來,拍拍他的腦袋。
公關團隊其實已經開始介入,要不了多久就能處理好這件事。後續的資源隻要跟得穩當,最多再過半年,情況就會轉好。
駱熾再不出現在公眾麵前,不再讓人想起淮生娛樂的總經理,自然不會再有攻訐的口實。
“不會太晚。”駱熾說,“撐著。”
駱熾笑著提醒他“下回長記性,彆沾我了。”
……
明危亭見到駱熾忽然不動,他擔心是駱熾又犯了頭暈,握住駱熾的手臂低頭想要查看,卻忽然察覺到力道。
駱熾的手臂向下墜,用上了想要留住他的手,非常想要把他的手帶過去的力道。
明危亭跟著他俯下肩膀“火苗”
明危亭扶穩他的手臂,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被駱熾抱住。
明危亭停下動作。
駱熾閉著眼睛,他需要靠著圍欄才能站穩,所以再低下頭就隻能明危亭的肩膀,幾乎看不清表情。
明危亭屏住呼吸,不驚擾他。
駱熾慢慢抬起左手,試探著一點一點回攬,鬆鬆圈在明危亭背後。
迷糊的時候,駱熾也會笑著朝明危亭主動伸手。
那時候他還不記得自己是誰,幾乎沒有任何辦法靠自己移動,又本能地信賴和親近影子先生,也很適應被明危亭抱來抱去。
徹底醒過來後,駱熾就很容易不好意思,有時候明危亭還按照以前的習慣照顧他,都會叫他臉紅得不行。
明危亭不等他把手收回,就抬起手把駱熾抱進懷裡,抵上他的額頭∶“怎麼了?”
駱熾深吸口氣,慢呼出來,用氣流悄悄說了句話。
他覺得自己幾乎隻是做了口型,影子先生卻不知為什麼看懂了,握住他的手臂∶謝什麼?
駱熾耳朵一熱,囫圇搖了兩下頭。
明危亭從不會叫他太局促,見到這種情形一般就不會追問,但這一次卻仍然攏著他∶“火苗。”
駱熾抬起頭。明危亭輕輕摸著他的頭發,沒有把手收回,依然留在他發頂。
“為什麼要說謝。”明危亭認真看著他的眼睛,“謝什麼?”
駱熾在他手裡慢吞吞變燙。
剛出道的時候,駱熾還完全不清楚圈子裡的事。
他隻是想和那些聽他的歌、陪著他招手歡呼的人一起玩。他以為這不過就是一場大號篝火晚會,他坐在舞台邊緣,在追光裡找任姨,想告訴任姨自己已經可以和更多人玩,玩得更開心了。
後來事態倉促急轉直下,有越來越多他完全沒過準備的事被砸到麵前。
他開始學著去了解那些規則,學著去做小駱總,學著去管理一個公司。他終於逐漸弄懂了這些事,也已經不再有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
駱熾低下頭,深呼吸了好幾次卻都張不開口,熱意一分分滲進衣領。
……怎麼會真有機會說這種話的啊。
怎麼會這麼幸運,居然真的叫他等到了機會說這種話。
以前有沒有做過這種夢可能是做過,也可能是沒做,這種夢畢竟太不現實了,他通常都很少有做白日夢的習慣……
駱熾最後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橫下心一氣嗬成大聲開口∶“謝謝影子先生做我的粉絲。”
明危亭在他這句話裡怔住。
他被二十三歲的駱熾用力抱著。駱熾整個人都發燙,潮濕的短發埋在他頸間,手臂在他身後因為太過使力而微微打顫,卻依然在努力收緊。
駱熾很少會把話說得這麼大聲,他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放在這句話上。
剛才還運籌帷幄的小駱總不見了。那些比賽節目的母帶錄像裡,視頻畫麵暗下去之前,那個坐在舞台邊緣的駱熾忽然抱著吉他跳起來,拚命地、用力地向他揮手。
“謝謝影子先生做我的粉絲。”
駱熾大聲說“謝謝影子先生喜歡我。”
明危亭扶住他的肩膀,低頭迎上駱熾的眼睛。
再沒人能攔住十九歲的駱熾,駱熾抱著吉他跳下舞台,一路飛跑著穿過好像看不到頭的甬道,衝到他麵前。
駱熾眼睛亮亮地對他笑︰“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