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準備(1 / 2)

有些人嘴上說要等手術才改名,私下裡已經偷偷練起了簽字。

雨下透了,接下來一連幾天的天氣都非常好。

下午不那麼熱,明危亭會把駱熾抱去沙灘上曬太陽,每次幫他洗好畫筆回來,都看到畫板下的沙灘上寫著格外端正的“明熾”。

沙灘上的字留不住,不等被看清就火急火燎地被其他沙子填平,影子先生也配合地裝作完全沒看到,蹲下來把畫筆專心一支一支搭在畫架旁邊。

駱熾耳朵還燙,把證據用沙子仔細埋上,確認過完全看不出,終於鬆了口氣。

他伸出手,摸了摸洗得乾乾淨淨的畫筆,下意識就要開口要道謝,又把話咽回去∶影子先生。

明危亭這才把視線挪回來,笑著學他說話“火苗先生。”

駱熾顯然喜歡被這麼叫,整個人都跟著又精神地坐直了點,背在身後的右手慢慢挪出來,示意他伸出手。

明危亭把手伸過去,掌心裡多出一個隻有指節大小的海螺。

不是螺殼,藏在裡麵的柔軟螺肉有種類似珍珠的色澤,還在靈敏收縮,碰一下就會飛快冒泡。

可以養。駱熾說,可以長大。

明危亭點了點頭“好。”

駱熾準備好了要說的話,都還沒來得及正式開始,實在忍不住好奇∶“好什麼?”

帶回去,幫火苗養。明危亭說,等他手術康複痊愈了,就邀請他出海一起玩,想要看一次海螺就要用一首歌來換,等小海螺長大再還給他。”

駱熾隻是想在手術前留個念想,完全沒想到這麼多,睜大了眼睛∶“長大要很久。”

明危亭點頭“那就出海一起玩很久。”

他陪駱熾畫了幾天畫,已經對輔助工作很熟練,找出幾管顏料,把調色盤裡快被用完的顏色補上第一站想去哪

駱熾張口愣了半晌,垂下視線笑出來∶“加勒比海。”

“好。”明危亭又點頭,低頭對那個小海螺說,“跟我們去加勒比海。”

……影子先生一定是弄到了本功力相當深厚的追星秘籍。

駱熾熱騰騰自愧不如,摸過畫筆懟進調色盤裡,繼續專心畫畫。

繪畫這門行當,光靠天賦和色感當然不行,基本功也同樣重要。

駱熾專門學過一段時間,後來雖然因為公司的事逐漸忙起來,也一直用這個當作放鬆,手上的工夫並沒扔下。隻是畫出來的東西越來越不滿意,就沒再給人看過。

駱熾左手沒練習過寫字,但能拿畫筆。他這幾天都在廢寢忘食地專心畫一幅畫,連出來曬太陽也要把畫架帶出來。

畫的進展很快,顏色已經塗滿了畫布,可惜除了他自己誰也看不懂。明祿陪著先生趁深夜研究了半天,依然隻是看出了一些交疊的色塊。

反正誰也看不懂,駱熾也不介意影子先生圍觀,大大方方地展示畫∶“好看嗎?”

明危亭剛托祿叔把那個小海螺用海水養起來,正站在駱熾身後看他在畫布上塗抹,聽到駱熾詢問就走得更近。

他俯下肩,一隻手扶在駱熾的背上,和駱熾一起看那張畫∶“好看。”

這也的確不是粉絲來哄偶像開心。

暫時還猜不出畫麵的內容,並不影響那些顏色對視覺造成最直接的衝擊。

顏色本身並不包含任何情感,它所引發的情緒來源於人類對它們的天然認知,哪些熱烈、哪些痛苦、哪些更會讓人聯想起沉默和哀傷。

色彩的交彙會讓畫麵生出仿佛流動的錯覺,即使是最理智的人,也會在某一個瞬間被寒然觸動,和那個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劈麵相逢。

駱熾麵前的畫布主體顏色並不熱烈。明祿叫人收集過他的畫,不知什麼時候起,駱熾就再沒辦法很好地使用那些充滿熱情的顏色,畫麵變得安靜,有些像是被隔了一層霧。

但那些畫反響其實也很好。遠在國外的那位創始人並沒因此覺得作畫人的水準有下滑,他還在等新的作品,而身邊的人也遵從駱枳在遺產安排裡的意願,並沒有告知他實情。

眼前的這張畫並不熱烈,也完全算不上活潑.

那些顏色交疊融合,有種異常柔和的安靜,像是最激烈肆虐過的海上暴風後,晴空下朗照的平靜水麵。

明危亭側過視線,看著正專心調色的駱熾。

駱熾做這件事的時候非常認真,有種和玩吉他時迥異的近乎純粹的極靜的專注,但要真的仔細透過表象去看,會發現這兩個時候的狀態其實並沒有不同。

比起駱熾喜歡的這些東西,駱熾其實不那麼喜歡說話————發現這一點,其實讓不擅長說話的明先生毫無道理地感到些許安慰。但同時也更難得地生出緊迫感,畢竟以後家裡的兩個人,總要有一個負責張嘴。

但駱熾隻是不太喜歡說話,絕不是不表達。

他在想什麼,隻要去聽他彈出來的曲子,去看他畫出來的畫,就能知道。

駱熾在畫麵的左上角那一小片調著藍色,深深淺淺地不斷塗抹,一直到那片藍色像是徹底延伸出去,和畫布外的天空融在一處。

明危亭被他吸引,甚至抬手去摸了摸,才確認那一片畫布並沒有離奇地忽然溶解消失掉。

“其實沒多難,隻是調色技巧。”

駱熾這麼解釋,還是眼睛亮亮地盯著他∶“厲不厲害?”

明危亭隻是看著他,眼裡就透出笑“厲害。”

他發現自己越是和駱熾在一起,這種忽然冒出來的、完全放鬆的笑意就越多,明危亭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輕聲問怎麼會這麼厲害

駱熾被誇得耳朵通紅,深吸口氣定了定神,摩拳擦掌決心給他來個更厲害的,又去右下角調色畫金色的沙灘。

明危亭幫他整理了下袖口的高度,接過調色盤,按照駱熾的指導倒好清水。

駱熾這些天一直在養病,穿的也大多都是以寬鬆舒適為主的家居服。但這幾天他忽然自己想要穿襯衫,還主動拉上影子先生和祿叔,照了兩張照片。

駱熾倒了些水,正用畫筆把顏料一點點暈開。他垂著眼睫,睫毛的尖端舀起來一點太陽光,看起來就像是和他筆尖一樣的金色。

明危亭叫人按他的尺寸訂了襯衫,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剪裁得當,並不會顯得支離瘦削。駱熾把襯衫的領口稍稍打開,袖口卷到手肘,氣色很好,幾乎看不出是在生病。

這些天的太陽完全沒能把他曬黑任何一點,隻是偶爾陽光太烈的時候,皮膚會被曬得發紅。回到房間過不了多久,就又會變回原本的冷白。

駱熾終於察覺到他的注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立刻放下畫筆,主動攤開任影子先生抽查∶“塗過藥了,醫生說這次不會曬傷。

明危亭不是在想這個,但還是決定因為這種優異表現頒獎,拿出一顆糖放在駱熾手心。

駱熾確認過是水蜜桃的,眼睛立刻彎起來。

他吃糖用不著幫忙,一隻手把糖捏穩當,熟練地咬住包裝靈活一撕,就把裡麵半透明的粉色糖塊順利銜進嘴裡。

明危亭接過包裝紙,摸了摸他的頭發∶“隻吃一個味道,不會無聊?”

“不會。”駱熾含著糖,聲音有一點模糊,“有彆的味道也會吃。要是能選的話,還是最喜歡桃子的。”

他特彆喜歡的味道和東西其實就隻有那幾樣,更多的興趣愛好都是當初出道的時候,為了回答問題而回答問題,想方設法湊上去的答案。

任姨之前給龔導演去信的時候,講那個故事的同時還打趣過,要養好一團火苗簡直不要太容易。

你隻要把他放在能遮風擋雨的屋子裡,給他提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和水————隻要是能吃的,是什麼其實區彆不大,然後再把吉他給他。

剩下的就是每天一塊桃子味的糖、一遝白紙、足夠多的顏料。等到晚上快睡覺的時候,去陪他說話,讓他能抱著點什麼東西睡著。

隻要這麼養,小火苗就能長成大火苗,最後變成一團特彆自由的火,去想去的地方。……

任姨當然不舍得隻是這麼養小火苗,所以駱熾在任家的那三年,每天其實都非常忙。

忙到不行。不光要被姨姨從房間裡拽出去曬太陽,還會被拽去一起研究不放雞蛋的點心,一起看心理學的書。

駱熾經常一不小心就會被拽出房間。有時候是去遊樂場在海洋球裡打滾,有時候是各種宴會和沙龍,更多的時候是特彆想看的畫展和藝術展,特彆好奇的科學展覽,特彆期待、期待到睡不著的草地音樂節。

這幾天的時間裡,駱熾就都在事無巨細地給影子先生講這些經曆的細節。

他給明危亭講一場草地音樂節。早上的露水把草地洗得翠綠,太陽一出來濕漉漉的水汽就不見了。每個人都不問對方是誰、也不問過去發生的任何事,世界好像短暫地隻剩下陽光、風、草地和音樂。

散場的時候他和任姨被人群擠散了,他那時候已經是特彆沉穩冷靜的大火苗,再緊張也隻是把汗全攥到掌心藏著,想辦法跳到了還沒被拆走的舞台上。

任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飛奔過來把他緊緊抱住,心跳得比他還快。

“做得特彆棒。”任姨用力表揚他,“以後火苗要是找不到姨姨了,就去更高的地方。”

“去更高的地方,一直往高走,走到所有人都看得見。”

後來在病床上,任姨抱著他,額頭輕輕碰他的額頭∶“姨姨一定在向所有人誇,我們火苗這麼棒,有這麼多人喜歡。

……

“火苗。”明危亭一直在找合適的時機,他看著駱熾專注地描繪那些細密的砂礫,沉吟許久才又抬起手,輕輕揉了下他的頭發。

明危亭低聲說“有很多人喜歡你。”

駱熾的動作頓了下,依然慢慢畫完最後的幾筆,從畫布上抬起視線。

他成功讓右下角的畫布消失在了沙灘裡,把畫筆擱在一旁,又抬起頭,看著神色認真的影子先生。

明危亭知道自己上次對他說這件事,駱熾隻是問都不問地直接相信,卻並沒有當真。

駱熾完全積極地配合治療和心理疏導,完全努力地一步都不停地往前衝刺著跑,不去想任何多餘的事,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喘息時間地好起來。

駱熾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裕。

即使是荀臻,也在術前告知中下意識忽略了有關風險的部分————這部分內容對他們而言,原本也沒有任何談論的意義。

風險固定存在,能做的就隻有儘人事。既然能做的都已經做到,最後那部分虛無縹緲的“概率”就隻能交還給命運來裁定。

駱熾的身心狀態都已經被調整到最好,會有最權威和有經驗的臨床醫師來負責手術,手術方案已經被討論過太多遍,每一刀落在哪個位置都有過模擬……

但那畢竟是一場開顱手術,可能會發生的危險和意外依然墊伏在每一步,再充分的準備也沒辦法絕對抹除。

所以明危亭也知道駱熾這幾天是在乾什麼。

駱熾絕對相信影子先生,絕對相信他們每個人,駱熾興高采烈地為術後的新生活做一切迫不及待的準備。

但就像當初的那個自己坐在辦公室裡錄遺囑的駱枳一樣,本性裡最溫柔周全的體貼,還是讓駱熾努力在同時去做另一件事。

駱熾知道自己的手術存在風險,一旦真的發生意外,駱熾絕對不想給他們留下任何遺憾。如果真的發生意外,駱熾希望影子先生想起自己的時候,記住的是最開心和快樂的火苗。

所以駱熾就算沒有把他說的話當真,也絕對不會主動問他。

“不用這麼急。”明危亭攏住他的頭頸,輕聲說,“我保證,要是真的發生意外。”……

他慢慢說出這幾個字,發現駱熾的反應比他還要冷靜。

駱熾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安靜看著他,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專注,那雙眼睛裡終於一點一點透出格外溫和的擔憂。

就像是駱熾正在畫的畫。

隻有色彩沒有形狀,暫時誰也猜不出他要畫什麼。

但隻是看著那些桑和交融的顏色,就好像也聽見這些天駱熾夜裡坐在露台上,抱著吉他慢慢給他彈的那些琴。

“要是發生意外。”明危亭說,“我就再也不追星,再也不上岸,不會有彆的了。”

駱熾忍不住笑了“岸還是要上的。”

“岸上有很多好玩的。”駱熾握住他的手臂,努力誘惑他,“有草地音樂節。”

明危亭輕輕搖頭“沒人比你的吉他彈得好聽。”

雖然語境氣氛都不太合適,但駱熾還是忍不住飄了飄,偷著高興了一下∶“那倒也不是。”“還有很多人比我厲害。”駱熾覺得影子先生大概沒怎麼聽過其他人彈吉他,誠實地解釋了一句,又特地補充,“不過我也厲害,我還有幸運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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