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辜負(1 / 2)

望海彆墅。

荀臻一張一張看完那些畫,收回心神,才發現明熾在看視頻。

視頻背景好像用了首尤其好聽的吉他曲,光是聽就叫人心情很好,連氣都像是跟著活潑.荀臻沒聽過,有點好奇“是你以前寫的嗎”

明熾笑了笑,輕輕點頭。

他把那個火柴人的視頻下載保存好,存在單獨的文件夾裡,然後把手機放到一旁,把手收回膝上坐好。

“好了,不用這麼正式。”荀臻啞然,“隻是一次簡單的回訪。”

在明熾術後,荀臻其實沒和他正式見過幾次。

治療和康複有醫生護士,陪病人休養這種事當然有病人家屬。團隊在心理輔導方麵幾乎沒使上什麼力,患者的狀況一切平穩,也用不著院長出麵。

明熾不記得以前的事,當然對他也會比之前生疏。荀臻早有這個準備,簡單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又把新的複查結果放在桌上。

範圍小一點,可以隨便到處跑了,不會傷腿。荀臻提醒,要是往遠走,最好帶上點手杖。”

明熾的眼睛亮了下,道了謝抬手拿過來,一頁一頁仔細翻看。

荀臻坐進沙發裡,喝了口咖啡,看著麵前的年輕人。

哪怕是完全以醫院院長的視角來看,也不得不承認,家屬的確把人照顧得相當好。

明熾的身體曾經毀得太嚴重,當然不可能隻用短短一個月就恢複到和正常人相當的水平。但這樣坐在陽光明朗的房間裡,明熾就坐在他對麵,哪怕隻是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氣色和神態也已經完全不再像是個病人。

荀臻等他看完複查結果,猜測著問∶“你在術前留的那些信,自己已經開始看了吧?”

明熾放下手裡的紙張,輕輕彎了下眼睛,點了點頭∶“是。”

團隊裡對這件事也有爭論。有些人認為你沒有必要看這些,有些人覺得還是看了更好。荀臻說∶“我傾向後一種。你完全沒有必要回到過去的生活,但你要去生活。”

離開望海彆墅,明熾早晚會遇到能認出他的人。

“一般的病人也不用這麼操心。”

荀臻歎了口氣“誰叫這個病人這麼帥,走到哪都會被認出來。”

明熾顯然就不記得荀院長也會開玩笑,聽到前半句神色就顯出歉意。剛要開口,又聽荀臻說出後半句,就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他還不太適應這種直白的稱讚,耳朵稍稍紅了紅,溫聲道謝。

荀臻也點到即止,笑著擺了擺手“好了,重新認識一下。”

我叫荀臻,是你這次手術醫院的院長,也在你的醫療團隊裡。荀臻說∶“我這次來——”

他忽然停下話頭,打量著明熾的神色“你自己在猜”

明熾輕輕點了下頭。

荀臻生出興致∶“說說看。”

以他對眼前這個患者的了解,對方手術前就算是留了信,也不會麵麵俱到事無巨細到這個程度,去詳細說清每個人的身份和關係————況且也完全沒有這樣充足的時間。

術前的休息和睡眠都相當重要,頻發的頭痛眩暈又會耗去不少精力。再加上用藥帶來的副作用、輪番地檢查身體,可以用來寫信的時間其實相當少。

“我是來乾什麼的”荀臻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

“來查看我的心理狀況。”明熾說,“所以要去看那些畫。顏色的使用,畫麵的布局。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我的心境。

明熾停頓了下,又補充∶“剛才的視頻配樂,您說是我“以前寫的’,說明我的狀態其實和幾年前不同,而且不難區彆。”

荀臻放下咖啡杯。他坐直身體,稍稍前傾∶“還有什麼”

明熾想了下∶“所以就很好推測,您之前也負責我的心理疏導。在手術前,我們應該聊過很多,您也幫了我很多。

“有一個地方不太準確。”荀臻笑著糾正,“我完全沒派上用場。”

明熾也笑了笑,他輕輕搖頭,又顯出那種溫和的固執∶“您幫了我很多。”

荀臻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神色和緩下來,也不再和他兜圈寒暄,直接拿出心理測評的量表∶“看著寫一寫,要填真實答案。

“聽說你要看以前的信,明先生又不在,我的團隊多少有些不放心,我就來看看。”荀臻把那幾張紙遞過去“現在看來,這種擔心無疑相當多餘。”

明熾接過量表,依然還是剛才的神色,搖了搖頭認真道謝。

明熾這些天一直在練習控筆,他的右手已經用得相當順暢,隻要不用力過度或是過久就不會有問題。

荀臻看了一會兒他填表格,就又想起來這裡的路上,隨手點開看的那幾集紀錄片。

因為和龔導演有不錯的私交,這段時間又不少被劇組找去幫忙。荀臻也在跟著一周一次的更新去看每一集,像是從多年前開始,再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次。

主角的身份已經明了,雖然劇組依然恪守紀錄片的準則,並不給出明確回應,但觀眾其實心知肚明。

故事的時間線開啟,其實就是任夫人口中的“火苗”被那些人變成駱枳的那天。

以荀院長的職業本能,上一集的內容看到一半,就已經下意識想要插手提供援助。

任夫人過世後,駱枳的狀態其實就不該被放任不管。

一個失去了唯一的一個親人的、剛十三歲的孩子,就算表現得再沉穩再冷靜,又怎麼可能會沒事。

但駱家人依然是那副樣子,連任家也因為那次有關墓地的爭吵對他生出不滿,葬禮後雖然也依舊有來往,但終歸漸漸生疏。

那之後,駱枳又在望海彆墅裡斷斷續續住了兩年。隻要任家人來度假,他就會去小屋或是車上,要是來的人多,就自覺悄悄跑出去找旅店住。

他其實還把任姨的話記得很牢。每天專心地練吉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埋頭磨練畫技,累了的時候就去做點心。任姨不會再來吃他做的點心了,所以他把不好的留下自己吃……

荀臻在這裡跳過了一段。

他實在不怎麼想去把額外的人在這裡對應上,所以暫時停下回憶,去看明熾正在填的那份量表∶“夜裡還是會醒”

“有時候會,不過不多。”明熾停下筆想了想,“會做夢。”

荀臻問∶“夢多嗎?”

明熾點了點頭,又輕輕笑了下∶“大多都是好夢。”

這也是顱腦手術會有的正常情況。加上明熾失去的記憶太多,平時遇到空白卡頓的地方難免要動腦去想,所以也經常會引出術前反複描摹的那些回憶。

……

不過這種感覺其實一點都不差。

因為從夢裡醒過來,現實比夢更好。

他躺在床上,影子先生躺在他身邊,隻要一抬手就能摸得到。

“這麼好。”荀臻看他神色,大約已經能猜出來沒被說的話,“一晚上醒三回也願意?”

“是。”明熾的耳朵比剛才更熱,但依然不回避問題,點頭點得更認真,“很願意。”

荀臻笑了∶“那也不能總是醒,我再讓他們調整一下你的藥……好了,這是醫生分內的事。”他不讓明熾再道謝,隻是示意對方繼續填表,不再打擾,拿出手機發了幾條消息。

在術後的恢複期,患者需要服用營養神經的藥物,如果有需求,也可以加上助眠藥,保證身心都能獲得充分的休息。

荀臻和團隊確認用藥調整,在對麵發來藥名裡劃去幾種,簡單說明了緣由。

患者的失眠症狀不是一兩天的事。他早就自己去醫院、自己開藥,有些藥已經被他吃得沒什麼效果,也不能再亂用。

駱枳是在徹底離開望海以後,開始睡不著的。

他還沒有成年,所以不能開著車到處走,就按照任姨的囑咐去上了學。

學校擔心他會傷人,這一點即使他自己都擔心,所以前些年都不方便正常去上學讀書。但任姨也一直有給他請家庭教師,家裡的書房也從來都隨便他看。

駱枳的美術功底很紮實,後來挑了一所不算太有名氣、但管理很寬鬆,風景和藝術氛圍都相當好的本地美院。

這三年裡除了駱橙,幾乎沒人見過他。

荀臻也是看到這裡,才知道原來駱橙那時候情急反駁的那些話,竟然都不是假的。

駱枳是真的一直在試著去照顧好駱橙。

荀臻去給駱母“治病”那天,駱承修就曾經逼著管家說駱枳曾經說過的話,後來又讓管家來醫院,把每一句都說清楚。

再後來駱承修也病倒,人迅速衰老下來,再沒有當初駱家主的意氣風發。

衰老的標誌似乎就是容易陷進往事,沒人知道他在那些時候究竟是會懊惱,還是又有什麼彆的感觸……隻不過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重複,翻來覆去地說當初的事,幾個護工都已經聽得快背下來。

駱承修病倒後已經很難自行起居生活,加上接二連三的打擊,整個人迅速一蹶不振。雖然思維能力依然正常,但駱家也已經沒有要他動腦子的事。

簡懷逸入獄,駱鈞不再來看他。駱母的隻要出門就懷疑有人在罵自己,隻能靠丈夫活著,每天在丈夫床邊哀哀哭泣懺悔,他甚至已經沒了發火的力氣。

駱承修沒有發火的力氣,他被護工攙扶起來,頹然靠在輪椅裡,對著隨便能找到的什麼人,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咕噥著重複。

駱承修當時都沒去聽,他甚至想不起駱枳的語氣,隻能去回想管家複述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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