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辜負(2 / 2)

駱枳說過,駱橙和她母親一個脾氣,不要把她們放在一起。駱枳說,簡懷逸會和母親還有駱橙說一些話,她們聽了真的會信。駱枳說簡懷逸會教壞駱橙。

駱橙喜歡聽好聽的話,容易被哄得動搖,隻要是討到她好感的人,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對的。簡懷逸就算真算計她、對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隻要說些好聽的哄一哄妹妹、再買些禮物,前麵的事就都能翻篇。

駱枳那時候已經不再試圖解釋過去的事。他不想再被卷進那些無休止的爭吵,也不想再讓那個被他叫“母親”的人犯病的時候什麼都喊、什麼都罵,甚至去罵任姨。

在那幾年裡,駱枳依然會回駱家,但隻是去管駱橙。駱橙小時候畢竟丟過,回來以後被寵得過了,做錯的事都是他來糾正,闖的禍他會去收尾,然後領著駱橙去道歉。

他能把駱橙教好的。荀臻去查看情況的時候,被駱承修扯住,依然喋喋不休地問,為什麼連他也教不好駱橙

荀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擺了擺手,叫人把駱家主推回去休息。

……如果一開始就把駱橙教給駱枳來帶,如果駱枳一直都領著駱橙,或許真的會有些變化,但這也隻不過是一種假設。

這種假設終歸沒有發生。

十歲的駱熾被打得沒了動靜,讓人扔在柴火垛裡昏迷了三天,被那位同樣是受害者的女大學生抱回去一點一點喂水,勉強撿回一條命。

而在多年後,駱橙知道了這些事,第一反應是去怪駱枳,認為是駱枳差一點害得她落到紀錄片裡的那種境地。

不論發生什麼,駱橙每次的反應都是去責怪駱枳。

荀臻原本一直奇怪,駱橙對駱枳的敵意究竟從哪來,為什麼明明清楚二哥一定會保護和照顧她,還跟著家人這麼抵觸和反感駱枳——直到看了紀錄片才清楚,像駱枳這種教法,怎麼可能不讓駱橙抵觸他。

駱枳對長輩的全部印象都來自於任夫人,所以他也這樣去教妹妹。

他永遠不無條件縱容駱橙,認為不對的事就不會同意。他蹲下來和駱橙一點一點講道理,不允許駱橙傷害彆人。

駱橙隻不過是犯了錯,他竟然就要帶著妹妹去給人家道歉。……

荀臻被這個念頭引得輕哂,搖了搖頭,輕歎口氣。

他來之前還聽說,駱橙正和駱鈞在駱家要被收走的那個彆墅裡對峙。

管家顫巍巍巍去醫院找駱承修,滿麵愁容地說駱橙躲在二哥的床邊不跟走,險些哭昏過去,但還是被駱鈞從那個已經不是他們的家裡強行帶離,那幢彆墅也抵押給了銀行。

駱橙會出現在駱家,是因為劇組已經完成了拍攝。她作為B角出演了相應的角色,但她的鏡頭沒有出現在任何正片裡。

她扮演的角色實在不合格,龔導演精益求精,不會把這種表演水平納入自己的作品。……

駱橙似乎直到現在也沒有意識到,其實她一直都有機會。

即使是在清算的時候,她也一直都有機會。

龔寒柔沒有把她趕出劇組。方航那些人截住了簡懷逸的安排,沒有毀了她。荀臻那天去的時候,本意隻是想讓她清醒些,不要再給劇組添麻煩。

在任何時候,隻要她想清楚了自己在做什麼、又都做過什麼,隻要她真的意識到自己曾經做過多過分的事,隻要她不再是埋怨二哥這次不來救自己,而是真的對她二哥生出任何一點真正的歉瘋和悔過——哪怕一點也足夠了。

淮生娛樂的人不是為了逼得她走投無路。

他們不是隻為了懲罰和報複她,才讓她去念有關她二哥的評論,去讓她看清楚她二哥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的。

十八歲的駱枳,原本的計劃是開著車出去旅行,去四處采風,去做個邊流浪邊自食其力的歌手和畫家。

任家人扣住了任夫人的墓,所以他被拴在那。

他終歸不放心這個妹妹,還想再試一試,再想辦法把這個妹妹從那家人手裡扳回一點。

就像當初任夫人明明已經非常生氣、非常惱火,還是要去駱家把門敲開,最後再和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把事情說清楚,想要讓對方從給自己編織的謊言和幻覺裡清醒過來。

任夫人為什麼沒法規勸駱母,駱枳就為什麼教不好駱橙。

對著那些被撕碎的照片,任夫人的茫然和無力,和小駱總麵前那個被打翻的一片狼藉的蛋糕是一樣的。

……

荀臻繞回桌子對麵坐下,端起咖啡杯。

明熾抬起頭。

他剛剛寫完這份量表,聽見荀臻忽然歎氣,以為是自己哪個地方答得出了問題∶“荀院長?”

“沒事。”荀臻喝了兩口咖啡,“在想彆的事。”

明熾眨了下眼睛。

他隻是看了荀臻片刻,就又問“和我有關的事”

“這麼神”

荀臻有點驚訝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在術前的時候,患者本人其實也向心理輔導團隊解釋過,不留太多信息其實也沒關係,等做完手術養好身體,自己根據線索也一樣能慢慢分析出來。

荀院長當時沒太放在心上——畢竟時間卡得太緊、總有事情來不及,以為是他在想辦法寬慰眾人,現在才發現對方說得居然也是實話。

“沒這麼神。”明熾忽然笑了,“隻是覺得,荀院長好像有話對我說。”

他已經猜出自己和對方在術前就很熟悉,所以不再過分拘束,半開玩笑地拿過隨身的便簽本和筆,放在腿上,做好了準備聽課的姿勢。

他今天沒有出行計劃,隻穿了件普通的白襯衫,領口被扣得規矩,加上頭發依然比之前稍短,就顯得年紀好像更小。

紀錄片裡沒有本人在這個階段的影像資料,但也還是很容易叫人忍不住猜測,或許在他上學的時候,就是像現在這樣。

荀臻看了他一陣,揉揉額頭啞然∶“好吧,好吧……確實。”

“確實有話對你說。”荀臻拿過那份量表,看著上麵已經相當清俊流暢的簽字,念出來,“明熾。”

明熾笑了笑“到。”

荀臻也被他逗得笑了一聲,索性改口∶“明熾同學。”

“有件事,大概不會有人想到要和你說……手術前的你自己也不會。”

“彆人想不到,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原來這種事還要特意說。”荀臻說,“你想不到,是因為從沒有人教過你這件事。

明熾同學握著筆,認真地聽著他講。

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獨立的。

荀臻看著他“沒有人欠彆人,沒有這樣的事。”

“過去的你不欠任何人,你給的遠比你得的多出太多,至於現在和以後的你。”

荀臻停了停,斟酌了個更合適的說法∶“你可以認為,我們這些人,你多少欠我們這麼一點人情。”

他邊說邊比劃手勢,拇指和食指間的縫隙連張紙都戳不進去。明熾彎起眼睛,還是把筆放下,張開手臂“有這麼多。”

荀臻笑出來“都行,看你自己。”

荀臻並不改變他的想法,隻是繼續說∶“你欠我們人情,是因為我們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所以做了一些事幫你。”

荀臻推導給他看“所以,你回報我們、不辜負我們的方式,就是生活得更好。”

明熾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看著荀臻,神色認真鄭重,像是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隔了許久才慎重點頭。

他在想淮生娛樂的朋友和趙嵐姐姐。他的確希望他們每個人都生活得更好,能放下過去的全部陰霾,不要再被任何事束縛。

荀臻見他聽進去就不再多說,隻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這些不是心理醫生的建議,是朋友的。”

明熾的目光亮了下,跟著站起身。

他看出荀臻已經準備離開,想要開口道謝,又想起朋友不適合那樣客套的道謝,遲疑著站在原地。

荀臻把量表裝進包裡“對了。”

“你剛才說。”荀臻隨口問,“你欠我們多少?”

明熾同學有問必答,聽見他提問,就把手臂又張開。

他發現自己被很多人幫過,說“欠”好像也有些不準確,但這份善意太值得珍重和感謝,怎麼形容也不為過。

荀臻看著明熾的動作,忽然飛快抬了下眉。

接著,不等明熾反應,他就把公文包隨手扔進沙發,大步過去跟明熾擁抱了一下。

明熾被他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想要向後退,卻發現自己並沒像記憶裡那樣,再本能地不小心抵抗傷人。

完全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從十三年前那場遭遇裡蔓延出來的陰冷濃雲,竟然悄無聲息地儘數散淨了。

“都是朋友,通融一下吧,明船長。”

荀臻拍了下他的背“你們家船票怎麼那麼難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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