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氣比平時更好。
明熾在路上看到的是片淺灘,地勢平坦,海水清得能看見石隙間的細沙。
沒有風,但畢竟是在海邊這種地方,夜間的溫度已經很舒服,連落下來的月光也像是沁涼的。
人工導航係統先生負責指路,先轉道回了一趟家,去取了新的煙花。
那些煙花完全不像表演,不熱鬨也不炫目,一朵在漆黑夜穹裡快要燃儘,另一朵才悠悠升上去。它們的影子交疊,映落在風平浪靜的水麵上,像是道階梯,穩穩當當越走越遠,
明祿發現小先生沒有帶著手杖,就下了船,照著煙花的方向找過去送。
……
那副畫上描繪的內容,也就是這時候的事。
明總管結合所知所見的情況,言簡意賅總結整理,不緊不慢地講到這一句,停下話頭站起身。
荀臻瞪圓了眼睛"就沒了"
明總管整理好衣擺,和氣地看他∶“荀院長還想繼續聽?”
荀臻愣了兩秒忽然回過神,牢牢把嘴閉上,斷然飛快搖頭。
……也就是這時候的事。
明總管去送手杖,看到開著車把先生拐走的明小先生。
明熾的複建計劃進行的非常順利,不僅跑跳都已經不成問題,甚至已經不用帶著手杖,就能領著先生一起去追煙花了。
但有些人不僅晚了一個星期上船,而且還因為工作出差的原因,沒能把家裡人也一起帶過來。
荀臻這次是一個人住大開間,剛才聽故事的時候,心神都在那些話裡,也沒品出有什麼不對勁。現在故事講完了,荀院長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膝蓋上放著自己的公文包,忽然覺得窗外一望無際的海平麵寂寥寬闊得有些過了頭。
荀臻想起和朋友結伴出去旅行的夫人,生出了點沒來由的傷感∶“明總管…”
明總管已經收到了小先生的消息。
這一路走過了不少地方,雖然都是沿海,菜式也相當不同。有的偏清淡、有的重香料,也有更刺激些的生醃和生拌,每次泊進港口都能遇到不同的風味。
明熾一直喜歡研究做飯,他小時候就經常跟著任夫人泡廚房,有時候是烘焙糕點、有時候是研究新菜,每次都會研究出味道相當不錯的成品。
過去他都是自己研究自己吃,現在當然是一家人一起品鑒,吃到味道相當驚豔的菜,還可以給餐廳提供不少靈感。
因為有些菜不能等放涼,晚餐的時間太晚也對身體有害,所以必須立刻過去。
明祿詳細解釋了緣由,整理好衣領,矯健地離開了房間。
荀院長拎著公文包,對著窗外寂寥寬闊過頭的海麵,孤獨地看了五分鐘月亮。荀院長一個人回了大開間,路過餐廳點了兩塊小蛋糕拎走,給夫人打視頻電話去了。
……
明祿敲開起居室的門,先生和小先生已經弄好了晚餐,正在一起做水果酒。
明熾往影子先生的杯子裡多加了一份基酒,朝祿叔眨了下眼睛,悄悄打手勢。明祿也沉穩點頭,不動聲色地幫忙擋了擋先生的方向。
那幅畫放在陽台,等待著明天繼續,進度已經比之前又多了一些。
畫麵的用色溫暖安靜,像是籠了層格外柔和的薄霧,除了描繪天水間的煙花,也開始有映在水裡的人影。
……那時候的事,的確不適合講給一個人上船的荀院長聽。
事實上,要真想知道那天晚上的細節,大概也隻有兩個當事人知道。
明總管已經陪著上代先生追過一次夫人,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時候最該有兩個人的空間。所以並沒有走近,隻是帶去了寬鬆的休閒服,在車附近等。
等到明危亭和明熾一起回來,那些衣服也的確派上了用場。
煙花開在天上,亮在水裡,去追落下來的影子,當然會被海水打濕衣服。
隻不過,兩個主動在下雨天跑出去淋雨的、不叫人省心的大朋友和小朋友,這次的衣服又差不多上下全都濕透,被翻起舊賬的祿叔念上幾句也是難免的。
明熾把調好的水果酒放在桌上,他這次多放了葡萄汁和果肉,味道比之前更清爽,口感也更好。
明祿在桌邊坐下,見到明危亭居然真的主動去拿葡萄多的那一杯,不由好奇∶“先生什麼時候喜歡葡萄了"
郵輪上沒有用農曆的習慣,明祿聞言愣了下,向回算了算,終於想起那一晚有什麼特殊∶“那天原來是七夕。”
明危亭點了下頭,他去查了相關的資料∶"是民俗文化裡的一則傳說。失散的一家人在這一天的夜裡,靠喜鵲的幫助得以團聚,可以一起度過一個家人團圓的晚上。”
明祿還沒從這個角度理解過這個節日,但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這樣解釋倒也完全挑不出錯。
“祿叔。”明危亭說,“家裡以後也過七夕。”
明祿輕咳了一聲,看向明熾發紅的耳朵,立刻心領神會,笑著點頭∶“好。”
“是該過。”明祿點了點頭,“我記著日子,以後先生和小先生年年都過七夕。”
小先生熱騰騰埋在飯碗裡,靠點頭堅定表達了自己的立場。全員投票通過,明總管就把這件事也記在了家裡的大事日程上。
意識到了那天的特殊,明祿也不由好奇起了當天晚上的情形,抬頭看向陽台,又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那幅畫。
平心而論,那天晚上的天氣和風景真的都很好。
農曆的七月初七,月亮不細也不圓,但是相當亮,格外清晰地倒映在水裡,像是能用手撈起來。
有兩個人在那裡追了一場煙花,其中一個沒帶手杖,或許靈活足夠但力道不足。但也完全沒關係,總會有一個人在旁邊,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摔倒。
倒是可能會被抱起來——這樣的效率要更高,而且胸口也會和耳朵靠得近,近到哪怕不特地戴上助聽器,也能清楚地聽見心跳聲。
那天晚上,有人知道了七夕,有人喜歡上了葡萄。
……
明熾埋頭努力夾菜吃飯、努力喝自己調的低度數果酒。
有了上次一不小心喝過頭的教訓,這次明熾長了記性,特地嚴格看守住了自己的杯子,偏偏又好奇,想知道影子先生那一杯的味道。
他喝兩口就一抬頭,再喝兩口又忍不住抬頭,很快就引起了明先生的注意。
明危亭揉了揉他的頭發,從果盤裡挑了一顆葡萄放在他手裡,低下頭等小先生說話。
明熾輕輕壓了下嘴角。
………這也是民俗文化裡的一則傳說。
傳說在七夕的晚上,隻要到葡萄架下麵,就能聽見牛郎女在說悄請話。
牛郎星和織女星都是星辰,這種事當然不是真的。但習俗還是流傳下來,要是在葡萄架下說悄悄話,說的話越誠懇真心,就越能成真。
那天晚上,他們追上了最後一朵煙花,已經走得離岸很遠,漲潮的水麵就快要沒過石灘。
明熾找到了一塊相當平坦寬闊、地勢也高的石頭,張開手臂躺下去。海水漫湧,覆麵徐徐衝刷上來,把他裹進浪頭裡,又不緊不慢地向後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