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灰毛駱駝覬覦城門旁的刺草,啃的正悠閒,趴地擋住了大半條道,波斯商人漢話說的不夠流利,口音也重,又見後頭一行人口有怨言,難免有些急躁,一番嘰裡呱啦的解釋更是不知所雲。
後頭有一十七八歲的憨厚少年騎著匹大青騾子上前,幫著牽趕駱駝,那駱駝也怪,越趕它越悠閒,此刻四腿一跪臥倒在地,索性把城門堵了個嚴嚴實實。圍觀眾人又氣又好笑,那駱駝忒皮糙肉厚,馬鞭腳踹都不管用,波斯商人在一旁束手無策,看著自己的駱駝被眾人靴子踹的臟兮兮的一片,不住的瞪眼吹胡子。
嚴頌指著那憨厚少年問道:“那可是周家的孩子?”
“是。”孫老漢抽一口旱煙,“虎子死後,這孩子鬨著要出來走馬,周家娘子死活不肯,可一家七八口人要吃飯,最後還不得送出來。”
孫老漢喊著那少年:“懷遠,來同你嚴叔叨個禮。”
那少年遠遠的跑來,嘻嘻一笑:“嚴叔叔好。”
“這孩子,瞧著倒有七八分虎子的精氣神兒。”
也不得不再歎一聲,周虎子穿梭沙漠二十年,卻死於風沙之中,死時卻連骸骨都未尋著,也不知路上哪堆白骨,哪抹孤魂是故人。
“可不都是命。”孫老漢緩緩吐出一圈煙絲,“我們好好帶著這孩子,也算是給虎子一個交代。”
祁連山北,合黎山南,烏梢嶺以西,三山之間是為河西,它北抵漠北,南通河湟,西進涼州、甘州、肅州、沙州。
河西原是胡人故土,自漢起朝廷在此屯兵屯田,漢人中多是祖輩遷於此的窮困百姓和罪人,家無恒產恒田,為了活命,其中不乏嚴頌這樣的,二十入行伍,六十還田地,掙得軍中一份軍餉和地位低微的小職,另也有孫行翁和周家父子這樣的,帶著馱馬隊,領著千裡求利的商旅,穿行在茫茫沙漠中,到達他們所能及的最遠方,來換取一家的富足生活。
關牒足足照檢了一個多時辰,商隊裡有十來個膚白如雪碧眼如玉的胡姬被攔下,守城的兵卒都是楞頭小夥,直勾勾的盯了半響,前頭一人在懷裡翻找半日,氣籲籲掏出疊帛書趕來:“兵爺,這些俱是我買的舞姬,牙書在此,請兵爺過目。”
段瑾珂檢查完馱子,拍拍身上塵土鑽出騾群,正牽著馬趕上來,見嚴頌在胡姬旁辟出條道,笑意滿滿的道:“公子這邊行。”
段瑾珂拱了拱手:“多謝火長。”
嚴頌報了姓名,當下幾人一陣寒暄,嚴頌喚來一壺熱茶:“陳年舊茶水,就怕公子嫌棄。”
段瑾珂也不推辭,連夜行走,早已是風沙覆臉,滿腹寒風,當下道了謝,一飲而儘。
商隊行至最後,一灰衣的年青男子牽著一匹灰馬,拎著箭筒,肩頭扛著一包糧秣,跟著驅趕牛騾的車夫也進了玉門關,嚴頌眼角瞧見了男子背影,大聲喚他:“李渭。”
男子回過身來,眉眼深邃,麵上沾了幾點灰,這麼冷的早晨,鬢邊卻掛了汗珠子,一人一馬,都是熱氣騰騰。
“嚴大哥。”
“回去安頓好了,來家裡喝酒。”
“待空了,定來。”
段瑾珂這邊喝著茶,聽見兩人對話抬頭瞧了眼,李渭他是認識的,曹得寧每次出西域,都要請上李老漢做向導,李渭一隊人隨行。千裡之途危機重重,除了自個商號裡的青壯年,少不再請些熟門熟路的護衛照應著,這一隊人裡,李渭話不多,箭術倒極好。
初春跟著曹得寧從甘州出發,過玉門,經安西四鎮,直抵大宛國,足足走了五個月,三百絲馱萬繒絲,往返萬裡,終於回到了玉門關。
進了玉門關,眾人懸在半空的心倒是踏實了大半,再行幾日就到了肅州,在肅州停留一日,三四日就能進白馬戍,白馬戍後,便是甘州地界。
抿儘水囊裡最後一口酒,覷了眼重新上路的馱群,孫老漢歪在駱駝上舒適的打起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