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離軍(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6446 字 8個月前

長安的冬天也常下雪,可沒有河西的雪這樣粗獷。

雪不知疲倦的下著,小如粗鹽,大如席苫,被嚴寒入骨的朔風纏卷,身不由己,連喘帶嘯,撲簌簌的落下來,沉沉的掩蓋了道路,河流,房屋,行人的身影,天地間除了茫茫的白,再也不見其他色彩。

李娘子家中,院角那棵枝椏乾瘦的棗樹埋進了雪裡,柴棚壓塌了半爿土牆,簷角下倒掛著粗長冰棱,院裡的水井在冰天雪地的騰騰的冒著熱氣。

雪天無事,趙大娘得閒,將火壁燒的暖烘烘的,把耳房的長炕收拾出來,鋪上暖墊羊氈,擺些茶點瓜果,供家裡人閒坐。

瞎子巷裡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鄰裡,上幾輩就在這落了根,關係十分融洽,逢年過節,你來我往,東家嫂子討個茶鹽,西家老奶奶做八十大壽送塊糖糕來,少不得往來嘮嘮,雪天出門不便,家家都閒在屋裡,趁著此光景,往李家探望李娘子,幫襯些零碎活計的人便多了起來。

春天在李家呆了月餘,傷病漸漸好了些,李渭把她帶回來得那日鄰裡婆嬸們都是瞧見的,這些日子來來去去打量過春天幾回,知曉了她身世由來,見著她十分瘦弱的站在屋前,也會熱心上前,牽手細問:“傷可好了些了。”

春天禮數周全,說話卻不多,又是溫柔羞澀的秉性,眾人倒是一致心疼她孤苦無依。

巷口黃嬸兒年前剛嫁獨生女兒,家裡隻剩老夫妻兩人,最可心少年女郎們,常來李家串門,握著春天手道:“這樣標致的女兒,看著真真心疼。”

嬸子們調笑:“你若喜歡,可正好認了乾女兒,全了你的心意。”

“我哪有這樣的福氣。”黃嬸兒笑眯眯,“這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郎,當有好福報的哩。”

待到天朗雪晴,牆角積雪已有三尺深,陰雲散儘,藍天如同塊碩大的水晶石,天十分冷,長留換上皮靴子厚襖衣,帶著羊皮小帽,懷中抱著手爐,裹的嚴嚴實實的站在屋簷下。

“阿黃你彆躲....過來和我玩。”赫連嘉言拖著黃狗兩條後腿往後拖,“長留,你下來替我抓住阿黃。”嘉言與長留同歲,但生的比長留高半個腦袋,發色發黃,菱眼狹長,眸色淺棕,一看就是胡漢通婚所生。

“你彆逮阿黃,當心它咬你。”長留皺著鼻子道:“阿黃,你快跑。”

無處可躲的阿黃趴在雪地裡,一副可憐巴巴模樣,嗚嗚的衝小主人吠叫,兩隻前爪在雪上刨著坑,拋了嘉言滿頭碎雪。

“好哇,阿黃你都會打洞了。”

周懷遠正在井邊清除厚雪,淑兒一身大紅襖裙,端著木盆站在懷遠身後,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脆聲道:“懷遠,你倒是歇歇呀。”

懷遠鐵鍬扒拉著硬邦邦的雪,回頭抹了抹額上汗珠,笑道:“我不累。”

“真不累?”

“不累。”

“那你冷不冷?”

“不冷。”

身後傳來嘉言的嗤笑:“淑兒姐姐,懷遠哥額上都冒汗了,你還問他冷不冷?“他笑得眼兒彎彎,“你問了那麼多次,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你這小孩兒懂什麼。”淑兒凶他,“你再欺負阿黃,我進屋告訴你娘去。”

“我才不怕我娘呢。”嘉言擠眉弄眼,裝腔學調,“懷遠,你冷不冷,你累不累...”

“你這個小子,欺負阿黃還不夠,還來擠兌我...”淑兒叉腰咬牙,撲上前去逮嘉言,“好好站住,你可彆跑呀。”

院子裡嘻嘻哈哈的笑,廚裡燒著旺火,嫋嫋青煙從白雪覆蓋的煙囪口冒出,鍋裡燉著肥羊肉,濃鬱的肉香飄飄蕩蕩,引人垂涎。

李娘子坐在炕沿,正在納一雙男人的鞋墊子,仙仙扭著屁股坐在凳上,從年初開始學女紅,學到年尾還是馬虎,小孩子心性,聽見外頭動靜納了兩針就放下繃子跑出去玩鬨。

春天收回外頭目光,拾起仙仙的繡繃子,聽得李娘子在一旁笑道:“這孩子,繡了幾日,倒繡出了一堆亂線。”

“她還是個小孩兒。”

“說是小孩子,年後也要九歲了,沒幾年就要嫁人,女紅這些,還須早些學為好。”

陸明月俯在桌上畫繡樣,搖搖頭:“我學女紅的時候,我娘在我身後頭站著,繡針錯了一步,我娘的板子就在手心打一下,打到手腫,針都捏不住,我娘還不肯鬆手。”

陸明月是甘州有名的繡娘,平常替針線鋪裡做繡圖,私下也接些府裡的小姐夫人的繡活,“那時候極恨我娘,非逼著我學這些,繡娘有什麼好的,熬到眼瞎白頭,也沒給自己做件好衣裳,何必呢。”

李娘子咳了聲,抿唇笑道:“也是虧的你們南邊人手巧,我這手藝跟你比一比,那可是雲泥之彆...”

陸明月歎道:“前幾日接了家商戶女眷的活計,家裡主母隻管算盤,全身上下從衣裳到帕子,都外頭找人做。這倒是好的,誰說女子一定要在家縫縫補補操持家務,女子做起買賣經濟來,未必比男人差。”

春天握著繃子納了兩針,突然停住道:“我小的時候,我娘也常替大戶人家做衣裳,補貼家用...”

兩人鮮少聽聞春天聊及家人,說道:“那你娘的女紅,應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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