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留聞見一股馨香撲鼻而來,心神晃了慌,不由得抓緊春天袖子。
一蓬鮮血濺出,野豬的慘叫貫徹雲霄,瞪著四蹄拚死掙紮,一聲越過一聲的慘叫的聽人頭皮發麻,熱騰騰的血腥氣在寒冷的風裡彌漫開來,衝入鼻端讓人作嘔,鮮紅的熱血汩汩流入地麵,滲透泥土,順著幾人地麵形成汩汩的小血流,幾人手握成拳頭,死死的摁著它垂死掙紮的身體,旁邊有人急急遞過木盆,那鮮紅的血潺潺流在盆內,漸漸轉為猩紅,盆內浮滿血泡,逐漸的凝結成凍狀。
鮮血滿地的場麵實在不忍直視,春天第一次見,亦是滿心顫顫,後脊生涼,想挪開眼,又被猩紅的顏色釘住,野豬仍在斷斷續續的哀嚎,聽之也實在覺得殘忍,這熱鬨的場麵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長留有些兒急,扯住春天袖子:“好了麼”
野豬聲音漸漸嘶啞,逐漸放棄了掙紮,但四肢尤在抽搐,大家都鬆了口氣,開始等豬血流儘,春天垂下衣袖,攬著長留默默看著,李渭幾人鬆開手等著野豬咽氣,神情自若的準備後麵屠宰的工具
他們眉頭未皺,站在肮臟的豬圈裡,穿著一身尋常男人穿的衣裳,春天突然想到,他們常年行走在大漠荒野,他們殺過人麼,他們會用什麼動作結束一個人的生命,看見滿地熱血,會不會害怕。
她想起自己遇見馬匪那日,那群人眼神凶悍,長刀寒刃,就那樣朝她劈下來。
這是個距自己的以往,完全迥異的世界。
開膛破肚,扒拉腸子這種事實在不太好看,野豬肚裡的氣味不太好聞,女眷們都進屋去了,男人們分工行事,待到事畢,幾人在簷下淨手。
春天在外頭站了半響,凍的臉頰通紅手指發麻,李渭一抬頭,瞧她鼻頭通紅,愣愣的盯著自己的手,問她。
“看到了?”
她點點頭。
“不害怕?”
她搖搖頭,蒼白的臉又頓了頓,複點點頭。
李渭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一個年輕又不算太年輕的男人的笑容,像這個寒冷冬日,清冽又和熙,脫去了身份地位和性格際遇的掩飾,露出原本玉一樣的純粹光輝。
他低頭洗手,那一雙男人的手,沾了皂粉,揉揉搓搓,將血跡衝去,露出本來的模樣。手掌寬大如蒲葉,手指筆直,骨節分明,指腹和掌心有薄厚不一的繭子,看起來,無論是馬鞭刀劍,握起來都很合適。
她手指頭伸出,指指自己的一側腮邊,對他道:“這兒。”
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麵靨上血跡,回道:“多謝。”
收拾乾淨,孫大娘用乾蒲葉包了野豬肉,貼上紅紙分贈眾人。李渭拎著蒲葉包,帶著幾個孩子往家走,沿路有小販挎著竹籃賣冰糖葫蘆,李渭停下來,掏出錢袋,一人買了一支。
春天看著李渭遞給她的紅豔豔的糖葫蘆,喉間堵著什麼似得,咬唇搖搖頭:“我不吃。”
“嚇到了?”李渭看看她蒼白臉色,“這就是我的不對了。”
長留握著冰糖葫蘆,臉色也有些為難:“爹爹,我也不太想吃。”看著殷紅的糖葫蘆,難免想到剛才那頭慘死的野豬。隻有仙仙,見了糖葫蘆把什麼也忘了。
“阿爹,我們不吃肉。”
“不吃肉,那吃什麼?”北地不比南國,蔬菜甚少,到了冬日,冰雪掩地,隻有糠蘿卜鹹菜這種東西。
長留想了半日,不吃肉,那大概隻能餓死了,所以書上才說,君子遠庖廚,但又轉念一想,若是人人都遠庖廚,那天下人都要餓死。
深夜了。
陸明月聽見院門的吱呀聲,和男人熟悉的腳步聲,知道是赫連廣回來了,心頭一鬆,不自覺的吐了口濁氣。赫連廣走後,嘉言難得掉了幾滴眼淚,讓她這做娘的滿心苦楚。
她十二歲的時候,因為爹爹做了篇文章得罪了地方長官,舉家流放邊塞,娘未到河西就死了。她跟爹兩人自此在沙柳營生根,沙柳營都是各州府犯事的罪民,流放在此地屯田,老父弱女,父女兩人受儘苦楚,她被營裡各種男人垂涎調戲,幾乎不保貞潔。
沙柳營有個專門挑糞養肥的奴隸叫赫連伯,是個犯事的白蘭羌人。赫連伯麵龐上有幾道刀疤,很是猙獰,但他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兼又獨來獨往,整個營地的流民都有些懼怕他。
赫連伯雖然身份低微,但私下裡對她處處照顧,但比起營裡那些黃牙惡臭,對她不懷好意的流民要好的太多。老父病亡後,她獨身一人在沙柳營就成了羊入虎口,憂愁之際,陸明月委身嫁給了赫連伯。
時下貴漢賤胡,赫連伯還是胡人的奴隸,身份更是低賤,整個營地的男人都輕賤她委身給一個挑糞的劣奴,每每路過都要朝她吐口水,大肆羞辱。
赫連伯死後,時逢大赦,她帶著兩歲的嘉言前往甘州,甘州有胡漢互市,胡人雲集,嘉言的日子要好過很多。
幾年後赫連廣前往沙柳營尋自己的兄長,最後在功德巷找到了自己的侄子和嫂子。
白蘭羌人原先生活在神聖的青海湖旁,他們自詡為自己是天之子,牛羊健肥,有無邊的鹽田和遍地的稀包,但這些很快被吐穀渾人和吐蕃人占有,白蘭羌人受儘欺淩和屠殺,最終逃不過被各強胡奴隸的生活。白蘭羌人的孩子,是最劣等的人種,被冠於雜種,狗奴這樣的稱謂。
她隻想讓嘉言過的好一點,更像漢人一些,有什麼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