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看到男人的瞬間有些呆愣,彼此離的太近,她第一次看清李渭有雙深邃又沉靜的眼,她能看清他眼瞳中的自己,一臉且驚且喜且莫名,又驚又嚇的無措表情。
“我在此地等你好幾日。”李渭鬆開她的胳膊,臉色終於鬆泛,抱手而立,嗓音有一絲收斂的慍怒,“你若是再不來,我當你又在半路出事了。”
李渭晚了五六日出門,哪有空晌一路搜找,掐算下時間,料想春天人生地不熟,沒那麼快能出玉門,索性策馬直奔、日夜不停的趕到玉門關,企圖趕在她出關前攔下她,哪知好幾日也不見她的蹤影,想要沿路去找,又怕中途擦身而過,正等得按捺不住的時候,偏偏瞧見了。
“大爺。”她仰著頭,心中五味陳雜,“大爺,你怎麼來了...”
城門處一個身形枯瘦、滿臉滄桑的兵將走來,喊了聲:“是她麼?”
李渭轉身,朝他頷首點頭,指著已被士兵圍住的駝隊道:“那邊...就莫太聲張。”
“我曉得,等盤查完了,打罰一頓就是。”這是看守玉門關隘的火長嚴頌,他眯著細長雙眼上下打量春天:“這是小春都尉的閨女?”
“是。”李渭苦笑。
“嘿...可是讓你一番好找。”嚴頌搖搖頭,衝她道,“侄女兒,你這又是何苦呢,小春都尉都死了七八年啦,我也快忘記他的模樣...”
這個人...這個人認識她爹爹。
“大爺,你認識我爹爹?”她睜大眼盯著他。
城門有人喊話,嚴頌回頭一看,把話憋回,拍拍李渭肩膀:“你先帶她回方盤城,你嫂子在家等著呢,明早我再回去。”
李渭點頭,對著滿臉怔忪的春天輕歎一口氣:“回去吧。”
駝隊商人連人帶貨被士兵押走,春天一時沮喪萬分,她隻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將父親的骨骸帶回家中,明明已經走出來了,站在這塞外的土地上,終究要回去,回到哪裡去?
她不肯走,步子釘在原地,聲音又急又哽,在李渭背後衝他喊:“大爺...我不想回去呀。”
李渭嚇她:“再不走,等守城鎮將出來巡查拿你問話,沒有路引私自出關,不僅你要掉腦袋,帶你出來的商人也要砍頭,嚴大哥和我俱要治罪,你要不要回?”
她咬住唇,使勁踱了踱腳,跟在他身後,城牆下有個小角門,士兵把門打開,李渭帶著她進去,走過昏暗的通道,追雷看見主人出現,蹄聲踏踏跑過來。
春天騎上追雷,李渭牽著馬韁走在前,夕陽半落,天色灰藍,蒼鷹展開羽翼在其中翱翔,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春天麵無表情,神情委頓的晃在馬上。
他慢聲道:“你爹爹大概戰死在曳咥河附近,那一帶如今是突厥人遊牧之所,離甘露川尤有八百裡,你要怎麼過去?再者,邊境形勢進展,進來兩邊摩擦不斷,或早或晚,朝廷要跟突厥打仗了,你這樣出去就是去送死,知道嗎?”
她委頓:“知道,多謝大爺提點。”
兩人一路無言,李渭牽著馬往方盤城走去,夕陽已被大地吞噬,夕光微弱,冷風漸起,天上蒼鷹的清嘯聲和馬蹄聲相隨,李渭再看她,卻見微弱暮光下,春天偷偷捏著衣袖在搵淚,她穿著身窄袖青衫裙,梳著婢女常見的雙丫鬟,哭的悄無聲息,像哪家受了委屈默默忍氣吞聲的小俏娘。濕漉漉的臉被淚水衝出一道道白皙淚痕,把先前抹的黃粉都衝去了,他才驚覺她生的這樣白,暮色裡臉龐泛出羊脂白玉一樣的光澤——這應該是養在錦繡春閨、帷帳深處的嬌女,如何出現在這黃沙狂風,四野荒漠的邊塞之地。
男人見到女人流淚,十有**是心軟的,他琢磨著讓她止住哭泣的法子,樣樣都不合身份,前頭沙棘叢裡竄出一隻灰色的野兔,他沉吟片刻道:“這個時候兔子抱窩,長的最是可愛,你喜不喜歡兔子,我給你逮一隻玩?”
二十**歲的成年男子和十五歲的少女之間,隔的太遠,差的太多,大概也沒什麼能講的上話的地方,春天收住眼淚,好一陣才悶聲回道:“大爺是特意出來尋我的麼?”
“是。”
“大爺是好人,怕我再有個三長兩短...”她吸吸鼻子,“這回我不領大爺的情,大爺不該來的。”
李渭苦笑——他偏偏來了。為什麼要來,大概是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太過詫異,怕她再一次死在路上。老實說,他沒見過這麼小的女孩兒在垂死時候,還能有力氣咬一口救她的人。
臨近方盤城,春天方止住眼淚,嚴頌一家如今住在方盤城內,嚴娘子最是個爽朗人,家中女兒早已出嫁,剩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子也在敦煌縣裡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