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上前:“急匆匆的,郭兄夤夜奔來,又要夤夜奔走,是打算去哪兒?”
“天下之大,總有可容人之處。”郭潘無奈苦笑,”走一步看一步,先入伊吾城看看。”
“伊吾城被突厥人攻了麼?”李渭道,“郭兄去伊吾投
奔誰?伊吾龍家?還是突厥王?”
郭潘收斂臉上神色,慢慢站直身體,眯著眼,眼神冷漠:“我不懂李兄的意思。”
“你和黃三丁,把突厥人引入冷泉驛,殺了高昌使節,得了突厥人的賞,卻不隨突厥人退走,反倒又混入商隊,又一路尾隨我,入了莫賀延磧,要跟去伊吾。”李渭徐徐上前,抽出長刀,架於他肩頭,“都是無辜商旅,穿行沙磧,隻求一家溫飽,你卻勾結賊人,草菅人命,於心何忍。”
郭潘哼聲一笑,手心翻轉,刀刃貼著身體,神色冷傲:“李兄這陣仗,是要替□□道?”
“如若你留下來,我也不必如此。”李渭轉動刀柄,鋒刃貼著他的頸項,”
“黃三丁已死,我今夜不走,待出了這莫賀延磧,這群私販大黃的胡商,也會將我圍殺在這沙磧裡,屆時李兄都不用親自動手,就能看見我魂喪大漠,身首異處。李兄很愛看熱鬨啊。”
“黃三丁知道胡商們的秘密,威脅胡商一路供給你們水糧,胡商們心懷憤懣,早想對你們動手,偏你和黃三丁起了爭執,毒殺他,才隨著我們一路至此。”
“原來李兄一路看戲看的歡快。我一介書生,手無寸鐵,倉皇出逃,難道坐等在這莫賀延磧被渴死,被害死?”郭潘笑道,“黃三丁隻是我的仆從,為我而死,也理所當然。“
他慢悠悠撣撣衣袍上的灰土,伸指將李渭的刀彆開:“我這一路行來,李兄對我的百般示好不理不睬,我知道李兄不愛惹事,隻想袖手旁觀,壓根不想管這檔子破事,我做的這些也與李兄無關,隻求李兄放我一條生路。”
李渭巋然不動,將刀鋒往下一壓,冷刃貼著脖頸輕輕一劃,頓時一股辛辣之感從刀下肌膚溢出,郭潘已摸到滿手的熱血,在月下攤開手一瞧,唇角抽動笑道:“好鋒利的刀,怪不得那群胡商不敢動你。”
“你有毒死黃三丁的藥。”李渭盯著他,半晌道,“這是獨出西域的藥,你壓根不是晉中漢人,你是西域人,你是誰?你勾結突厥,意義為何?”
“李兄真是見多識廣,還心係邊陲之事,你又是誰?我瞧你舉止投足,行步射箭,頗有軍中鏗鏘風範,李兄是軍士?”郭
潘衣袖抹去蜿蜒而下的血珠,笑道,“李兄屬於哪支軍重?河西還是北庭?”
兩人目光對峙,森然發冷,寒風刮過,衣袍獵獵作響。
郭潘目光閃爍,突然朝李渭身後點點頭,笑對李渭說道,“你的小女郎出來尋你了,她朝我們走來呢,你猜她若看見我們兩人這般,會說什麼?“
李渭立住不動,冷聲道:“她也吸了藥氣,不可能醒來。”
郭潘見他神色有一瞬間的的變幻,盈盈笑道:”是麼,你對她還真是關照有加。“他偏首,突然舔舔自己的唇角,聲音風流魅惑:”女人的滋味很好吧?特彆是這十幾歲的女孩兒,肢體柔韌,體香馥鬱,細腰盈手可握,昨夜裡我看你們兩人暗地裡出去,野合之趣,真是羨煞我們一眾旁人。”
李渭手腕一沉,寒刀一削,目淬冷光,聲如凍石,已動了殺機:”殺你之前,我也不介意割下你的舌頭。”
郭潘身形顫了顫,隻覺頸間劇痛,有汩汩液體流淌入衣內,知道自己惹怒了李渭,無所謂的笑笑:“等她走上前來你再割,豈不痛快,就怕嚇壞了這嬌滴滴的小娘子。”
郭潘揚手道:“春天妹妹,這小玩意送你。”
他話音未落,瞬間變了臉色,滿麵寒意,糅身後仰,袖間寒光一閃,一柄飛刃擦過李渭身側,咻然朝身後射去。
李渭收身,急急後退,一個反鷂翻身,抽身揮刀,寒光乍閃,刀氣如虹追著那枚飛刃,兩下撞擊,咯叮一聲,兩下射入沙地。
麵前沙土空蕩,叢草瑟瑟,哪有少女身形。
李渭心知春天此刻定然還昏睡著,隻是心內斷然不敢冒險,心下鬆了口氣,回頭見郭潘從地上躍起,抽鞭縱馬而去。
他冷哼一聲,不慌不忙,眯起雙眼,搭起弓箭,攮臂對準郭潘,拔弓一射,利箭破入肩頭,郭潘措手不及,吃痛跌下來馬來。
郭潘從馬上跌下,正俯在地上掙紮,滿麵灰土,衣上染了斑駁血跡,形容狼狽,他捂著傷處,盯著李渭徐徐上前,目光憤恨:“李渭,你我無冤無仇,你又為何逼殺我至此。冷泉驛的那些商人,都是被突厥人所殺,與我何乾,我殺的,不過是那幾個高昌使節。這兩日在野馬泉,我也沒有對你
們下手,否則你們一行人,早已死過十回八回。”
李渭淡然道:“聽聞高昌使節在冷泉驛火燒之前已死,屍首置於庭院,擺成山型,這是高昌殉葬的儀式,你是高昌人?”
郭潘咬牙,片刻頹然道:“我出自高昌王庭。”
李渭了然:“據我所知,高昌雖然親近突厥,但為防長安忌憚,每一位高昌王都會送數位王子入長安充當質子,這些年寄養在長安的高昌王子陸續返回,隻剩一子,民間呼之太平奴,聽說這位質子是高昌王和歌姬之子,身份低微,無足輕重,早已被高昌遺忘。如今高昌王有意親近中原,是高昌王和長子合謀之意。太平奴在長安生活了二十多年,心內對高昌多有怨懟————你此番勾結突厥殺了高昌使節,是要回去反你的父親和兄長吧。”
郭潘桃花眼微眯,眼神卻是冷銳無比:“你說的不錯,那年高昌被突厥脅迫圍攻伊吾,長安慍怒,我父王兩方都要討好,急匆匆將尚在繈褓的我送往長安,取名太平奴,有媚人之意,我名叫曲歌,是高昌王的第三子。”
李渭歎道:“你一個高昌王子,竟淪落到如此地步。”
郭潘聞得此言,萬千情緒上湧,氣血翻騰,半晌不語:“我逃避我兄長追殺,萬般無奈,才出如此下策。”
“但你要投靠突厥王,反高昌,無異於殺雞取卵,自尋死路,即便借了突厥之勢登上王位,也等於毀了你父兄多年經營手段,你也隻不過是一個傀儡,高昌很快就會被滅。”
郭潘臉色有瞬間的扭曲,很快恢複正色,冷淡道:“你如何篤定我不行?就如我父王一般,就因為我是歌姬之子,從未對我有過任何中肯?”他不屑哼聲,“我偏要證明給所有人看看。”
李渭見他模樣,歎氣:“你是高昌王子,不該死於我這草民莽夫之手,我隻傷你,不取你性命,你走吧。”
他給郭潘指引方向:“隻要你能走出這片沙磧。”
郭潘見李渭折回野馬泉,步伐鎮定,背影高大,頭上一輪銀月高懸,拔下肩頭箭羽,箭頭隻是紅柳木削尖而成,知道李渭手下留情,扔下帶血箭頭,上馬往前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