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比以往更沉默。
春天覺得不安,時常偷偷的朝他張望,他雖然神色平靜,眼神清淺,但下頜緊繃,是疏離的態度。
她有些忐忑。
穿過稀疏荒草的沙磧,西折數裡,是一片赭黑交雜的枯山,山中草木羸弱,自南向北漫起十來峰,穿入山間,奇石滿目,似戟似矛,筆挺卓立,如隼如獸,龍盤虎踞,山中轍道彎環,山罅狹窄,穿行其間,頗有目不暇接之感。
是夜歇在山中,夜裡山峽陰氣森然,兩人以胡餅肉乾果腹,草草歇下。
一夜無夢,次日春天醒來,天還未大亮,篝火已熄,身邊隻餘棗紅馬靜然相伴,一行蹄印漸次遠去,此外再無旁的。
她心裡驀然一驚,急急從氈毯中跳出來,朝著蹄印消失的方向跑了幾步,又頓住,隻見山峰寂靜,怪石聳立,涼風穿竄,四野隻餘她一人。
是...走了嗎?
春天麵色驚疑,默默佇立半晌,無力垂手,而後折回宿地。
李渭片刻後即回,手中還拎著幾枝小指粗細、通體雪白的植物,見春天已醒,倚石抱著水囊,似做沉思狀。
她聽見馬蹄聲,抬首,見他歸來。
李渭下馬,目光鎮定,語氣和煦,把手中的植物遞給她:“嘗嘗,你應該會喜歡。”
她巋然不動,少頃眼中微光跳動,啟唇輕語:“我...腿麻了。”
李渭挑眉,唇角微翹,而後朝她遞來一隻手。
她把手指搭在李渭掌緣,他的掌厚實寬大,覆有硬繭,兩手相握,微微收攏,李渭輕力一提,將春天從地上拎起,李渭待她站定,旋即鬆開手。
她起身的那一瞬,他見她眼角微紅,濕氣氤氳,低聲問:“剛哭過?”
春天搖頭:“沙子迷眼裡...”
“附近有片鹽鹵地,夏秋兩季天旱,鹽鹵化出,附近牧民都會來此處撿鹽鹵,我也去采了一些,以後能用上。我瞧著這附近有不少新鮮羊糞,再往前走走興許能遇上在附近放牧的牧民,今夜可以在牧民家借宿一晚。等明日到星星峽,去見個朋友。”
“嗯。”春天點頭,靴尖磨蹭著地麵,接過李渭遞過來的東西。
“是蘆葦的嫩莖,這個不多見,我在鹽鹵附近略挖了幾根,
給你嘗嘗鮮。”
春天道了謝,籲一口氣,叼一根在嘴中,隻覺此物極其脆,鮮嫩爽口,清甜多汁。
她倒是一愣,因為記得爹爹曾說過,甘露川湖水浩瀚,蘆葦蔚然若林,每逢冬季缺少食蔬,兵卒們會去湖邊摘挖淤泥裡乾枯的蘆葦,剝開枯莖,裡頭是一截嫩莖,味美極嫩,她一直記得這段,在野馬泉見湖邊葦叢青翠,粗如細竹,和叩延英折了幾根蘆葦莖,不過吃到嘴裡隻覺味寡絮綿,不是爹爹描述的那種美味。
李渭見她神色詫異,微笑道:“春來鹽鹵的冰雪初融,隻有那幾日,蘆葦遇了淡水,猛然抽芽生長,待冰雪化儘,蘆葦被硝堿灼燒枯死,但地下的根莖尤存,細嫩生白,藏在地底,這樣的蘆葦莖風味尤為特彆,是西北邊陲鮮為人知的美食。”
春天心頭微動,抿唇致謝:“謝謝大爺,這一路給大爺添了許多麻煩,我心頭實在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