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新羅婢(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5812 字 8個月前

銀冠通體鏨花,花葉枝蔓都用銀絲纏繞而成,珠玉點綴其中,重工精美,隻是陳年舊物,保養不當,致使明珠蒙塵,在此凋敝山野間,牧羊老者家中藏有如此富貴之物,兩人都不免心中驚訝。

耄耋老者駝著背,將羊群趕入圈中,背手進了屋內,半晌後出來,已經脫了羊裘,著一身破舊的看不出顏色的百結衣,捧著個豁口的黑陶大碗出來,將近旁一間木屋的門推開,將碗擱於門旁,混濁的眼看了兩人一眼,也不說話,蹣跚走開。

倒是個古怪又孤僻的老人家。

春天見老者回了屋內,將屋門緊闔,又見李渭走近木棚,將碗端起,仔細端詳。

碗中盛著小半碗混濁的液體,那氣味尤其古怪,似有酒香,又有腐肉的氣味,李渭緩緩晃動黑陶碗,低頭微嗅:“這是回紇的迎客水酒,是羊羔酒。”

李渭搖搖頭,將那碗擱在原處,春天跟隨而上,近前瞥見那黑陶碗,瞪圓了眼,旋即又將眼神挪開。

那酒水裡飄著密密匝匝的白色的小蟲,沉沉浮浮於其中,線長模樣,頭部兩黑點為眼,尾部尖翹。

“是酒蟲。”李渭解釋道,“無毒無害,倒不礙事,就是有礙觀瞻。”

木屋低矮昏暗,被大片灰塵裹著,處處結滿細密蛛絲,角落堆著紅柳、芨芨此類的柴禾,窗下貼牆放著一張短窄木榻,上頭胡亂堆著些陳舊的布帛被褥,一側還翻著隻蒙灰的虎頭布枕,這似是家中兒童的睡榻。

李渭見此情景,斟酌道:“今夜就先如此吧,夜裡山石迷障,極易迷路,明早再趕路。”

春天點點頭。

夜幕降臨,李渭去向老者敲門借用薪柴,屋內亮著瑩瑩微光,門窗卻一直閉著,屋內混濁又奇異的氣味隔著縫隙飄來,老者聽見李渭在門外說話,近前來隔著窗含糊咕噥幾聲,又自顧自的走開。

李渭行走西域許多年,粗通胡語,隻是老者語調怪異,口音奇特,幾乎聽不出說的是又什麼,又孤僻不與人接觸,也隻得作罷,自去生火。

春天瞥瞥屋子的火光,狹小的窗上隱約映著牧羊老者彎駝的身影,“我們是不是打攪了老伯,惹他不悅。”

李渭將火燒

起:“許是這山坳經年未有人經過,他一人獨居慣了,孤僻不愛與人言而已。”

兩人簡略吃過,聽見老者在屋內咳嗽幾聲,滅了燈火,歇息去了。

春天回了木屋,拍拍那隻破舊的虎頭布枕,將木榻一角簡略收拾,隻打算胡亂湊合一夜。木屋窗洞窄小,木條破碎,隻有一線月光借著窄窗透入。

李渭守在門外,身影篩過門縫投在地上。此夜月光甚亮,通透舒爽,但春天隻覺呼吸壓抑,自進入此山坳已來,隻覺鼻尖一直縈繞著一股奇異的氣息,那氣味有絲古怪,又很陳舊,像是蘭香和惡臭糅合一起,極其微弱,但屢驅不散,瞬間被風拂去,又被風吹來。她被那一絲氣味熏的腦仁發疼,蜷躺在那小榻上,隻覺眼皮黏厚,身體沉重,很快睡去。

夜半時分,春天模糊聽見一陣低語聲,間夾著咕噥咕噥的笑聲,睜眼隻覺頭腦昏漲,門縫瀉出一絲微光,瞧見李渭靜然站立,不知在看些什麼。

她下榻,推門而出,門吱呀一聲輕響,驚擾了月下之人。

春天順著李渭的目光望去,借著流淌月色,可見屋前正中有一張殘破黑椅,椅上斜靠著一人,正沐浴著這清亮月色。

那椅上之人,著一身已褪色的緋紅的回紇袍,頭戴真珠高冠,寶玉腰帶,衣下身量極其修長枯瘦,骨骼在衣下扭曲的近乎詭異。

月光灑在臉龐上,這不是一個人,乃是一具萎縮成一條的灰黑的乾屍,已然發硬發乾的肉束黏連在骨骼上,皮膚已然結殼成破帛,一片片斑駁掉落,亦不辨男女,不知容貌。

濃鬱的氣味從乾屍身上傳來。

春天目睹此景,汗毛倒豎,不知如何應對,突然被李渭捏住手,一陣微痛從手心傳來。

老者旁若無人,自言自語咕噥著替乾屍肅正衣冠,又驅趕乾屍上蚊蟲,將乾屍的手臂雙腿露在月色下,似是晾曬。

他動作柔和,麵容溫和,仿若殷勤對待愛侶,眼裡滿是殷殷情誼。

李渭不驚不懼的朝著乾屍致禮,施以敬意,又扯扯春□□袖,春天回過神來,也依樣行禮。

她被李渭拉著回了屋,李渭見她呆怔,尤未回神,示意她噤聲,小聲向她道:“不必害怕,那一位...怕是老人的家

人,隻是死去多年,依照回紇秘法,最後製成人乾留存於世,老人和乾屍同吃同睡,怕已是早已瘋癲,避居在此,卻遭我兩人誤入。”

他目光停留在那銀冠上,內心滿是惋惜:“可惜一代傳奇,最後落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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