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東天山(2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1151 字 5個月前

她將口中熱湯咽入腹:“我好像吃過這個,是豐樂樓的一位頂有名的老廚子,聽說是從宮裡出來的禦廚,那個菜有個很美的名字,叫碧落凝珠,用糯衣把它包成珠狀,和奶湯一起煨熟,就是這個口感和味道。”

她歎氣:“這一道菜,可值二十兩銀子呢,還有不少文人墨客,嘗過之後,紛紛替這道菜做詩唱吟。”

李渭道:“豐樂樓,是長安城最奢華的那座酒樓麼,在禦街上,飾金綴珠的那座高樓?”

春天點點頭:“我娘親有空的時候,會帶著我們幾個姊妹去豐樂樓玩耍,那裡菜肴天下一絕,庭中還有耍雜唱戲,很是熱鬨,時下很多貴人都愛去豐樂樓吃酒宴客。”

李渭微微一笑:“二十兩,倒是個生財之道。這個東西叫羊苔,是山裡的野母羊產奶時,羊奶滴落在地,菌子覆著羊奶生長而成,每逢春夏雨後,遍野都是,牧民們都嫌它低賤無味,俱不愛吃,此物撿起之後,在烈日下暴曬幾日,晾乾儲存,要吃之時再拿清水泡發,色澤依舊青翠碧綠,口感鮮嫩。”

春天也覺得有趣,笑道:“是麼?萬萬沒想到,山野之物到了長安,搖身一變,登了大雅之堂。”

兩人說笑,將熱湯飲儘,收拾一番,趁夜歇息。

春天鋪氈毯之際,見腳下有隻長毛長腿、瘦的伶俜的八腳蜘蛛順著靴子往身上爬,唬了一跳,急忙跳起來,將蜘蛛抖落在地,扔了塊石頭砸中,方鬆了口氣。

“怎麼了?”李渭問。

“有蜘蛛。”她語氣咻咻,從火中抽了根木柴,將附近草地都逡巡一圈。

李渭不以為意,想了想:“山裡多山蛛、岩蛛、草蛛,多是無毒,彆怕。”

春天點點頭,一時睡意全無,複又在地上坐下,仰頭看天上星辰。

蒼穹高闊,銀河如練,星雲蘊紫,是廣袤又深沉的夜。

不過多久,哈欠上浮,春天本欲倒頭睡去,隻覺衣擺微有動靜,起初尚且不覺有異,以為是風動,後隻覺有爬痕振動衣擺,輕微又高頻的抖動沿著衣袍往上蔓延。

她定睛一看,見到眼前情景,一聲尖叫

,連連跳開,雙手擺動,胡亂揮著衣袍。

李渭坐在篝火對麵,見她受驚,跨過來一瞧,也不由得愕然吃驚,在她衣袍和靴上,爬著幾隻長毛長腳,口中雙鉗,貌似蜘蛛的八叉蟲,這幾隻長蟲氣勢洶洶的揮著長腳,沿著衣袍就要往春天身上爬。

他大步上前,按著春天胡亂揮舞的雙手:“彆動。”他彎身抖抖春天的衣角,將那八叉蟲一隻隻驅趕下來,送入草間,待起身再看春天,見她已然花容失色,身體顫抖,方寸大失,見他溫和的目光,嘴角一扁,雙眼蒙淚,幾欲要哭出來。

在她原先坐處,還聚攏了數十隻長毛長腳的八叉蟲,全身灰撲撲暗沉沉,若不細看幾要忽視,若不是春天警覺,這些長蟲全要爬到春天身上齧她皮肉。

思及此,春天不由得毛骨悚然,抽抽鼻子,隻覺委屈萬分,躲在李渭身側,遠遠避著那些八叉蟲,死死攥著李渭的袖子,哇的一聲嚇的放聲大哭。

李渭安慰她:“彆怕,這是八叉蟲,也叫八爺,彆看它生的凶殘,但它不輕易傷人,隻是喜歡到處爬走,它若是不小心咬人,自己便先死了。”

她實在是嚇到了,伏在他手臂上哭的涕淚滂沱,邊哭邊恨恨跺腳:“它們都爬過來了,要爬到我身上...嗚嗚嗚...”

熱淚洇濕他的衣袖,沾在他肌膚之上,熱燙點點,他這是第一次見她哭的跟個孩子一般,心頭柔軟,語氣也愈發溫和,哄她:“你是不是先前打死過一隻八叉蟲?”

她淚眼朦朧的點點頭:“我起初用石頭砸過一隻...它爬到我靴上...我以為它要咬我...”

“這些都是一窩的八叉蟲,因為你打死了一隻,剩餘的這些都替同伴來找你報仇來了,當地人敬八叉蟲的這種特性,從不搭理它們,任由它們隨意穿走。”

春天聽畢,想想自己在此要被一群麵目凶殘的蜘蛛蟲追殺,身上不由得泛起雞皮疙瘩,悲從中來,愈發痛聲大哭。

李渭見她哭聲愈大,婆娑淚眼,身上沒有帕子,隻得把自己的袖子遞給她拭淚,柔聲勸慰:“彆哭了,我有法子,我來趕它們走。”

那一群八叉蟲被李渭驅趕,又彙集在一起,氣勢洶洶的要找春天報仇,她內心怕要死,隻得寸步

不離跟著李渭,見他從包袱裡掏出那塊她曾吃過的糖,用匕首分切成黃豆大小,撒在八叉蟲麵前。

八叉蟲聞到濃鬱甜味,一時欣喜,個個嘴中雙鉗夾著糖豆,浩浩蕩蕩的朝自己穴裡奔去。

這兄弟之仇,也就不了了之。

李渭喂夠了八叉蟲,手中也隻剩丁點大小糖豆,遞給春天:“給,彆哭了。”

她臉頰上還掛著淚珠,潮紅的眼先指了指八叉蟲:“它們...不報仇了?”

“吃人嘴軟。”李渭笑,將糖豆塞她手裡,“這下沒事了。”

她吸吸鼻子,將糖豆塞入嘴中,卻越想越冤,越想越怕,探出袖子擦擦眼,又擦出幾滴餘淚來。

她隻覺闃暗的四野危機四伏,心有餘悸,頭皮發麻,不敢坐下,也不敢遠離李渭。

“還能睡麼?”李渭問她。

她後怕的搖搖頭。

李渭在火旁坐下,將氈毯墊在身旁,拍一拍:“那就來坐。”

春天乖巧的在他身邊坐下,兩人並排坐著,她緊挨著他,他高大,她嬌小,遠遠看去,似是偎依的姿勢。

李渭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不久之後她小雞啄米,螓首一點一點,身體一歪,恰好歪入了他的懷抱之內。

李渭微微一笑,黑眸閃亮,將雙腿擺直,身體微弓,讓她枕著他的腿,睡的舒適些。

再去看懷中的少女,濕睫緊閉,臉上還沾著淚痕,一縷細發黏在臉頰,他耐心等待,等她粉淚乾透,朝麵靨上輕輕一吹,那一縷發迎風蹁躚,又回歸發間。

次日醒來,春天見自己靠著樹枝睡著,想起昨夜驚魂一刻,從地上跳起來,催著李渭急急趕路。

這日天氣不算太好,天上雲層厚重,似有陰雨,李渭望了眼天色,見春天已然上馬,斷然不想在此處多留一刻,也翻身上馬,帶她往前行去。

不過行了半日,有山風席卷,微雨撲麵,不過隻下了片刻就停歇而住,紅日露麵,光照燦爛。

再往前行,路途曲折,坡陡如壁,越往其上,尤其寒冷,加之剛下過一點微雨。山泥泥濘,直到登上一處平地,見山風呼嘯,天寒地凍,滿地碎石,隨風奔走,俯瞰山下,雲霧遮擋之間尤見自己走過的草色林景。

再調轉馬頭,原來自己已然登

上峰頂,再往前就是重山疊巒,冰雪封地,再翻過東天山的一處山坳,其後就是貪汗山了。

兩人慢慢往前行去,天色忽暗,一陣凜冽寒風刮過,毫無預兆間,似有雪沙刮過,迷住了雙眼,而後是碎石般的冰雹,朝兩人狂亂撲去。

山頂空曠,毫無躲避之處,好在這冰雹隻下了一陣即停,李渭看看天色,蹙起劍眉,讓春天把羊裘裹緊,急急帶著她往前策去。

而後是風起之音,呼嘯尖叫,微雨落地,轉過一處山岩,微雨化作他物,有什麼白茫茫的東西簌簌的撲在麵上,春天定睛一看,揉揉冷的發紅的手,不知是高興還是恐懼:“李渭,下雪了。”

這是盛夏的雪。

起初是紛紛的雪粒,春天那時尚不覺得冷,隻覺新奇,後來雪勢越來越大,大若巴掌,落地錚然有音,寒風愈急,翻撲麵靨如織。

兩人身在風雪之中,宛若騰雲駕霧,目迷口噤,地上泥濘難行,春天隻覺身下棗紅馬幾近觳觫,自己也冷的麻木,幾乎失去知覺,她想喚李渭,卻被狂風大雪堵的說不出話來。

李渭也回頭望了一眼,見春天的馬兒馬蹄滯澀,幾乎要仆倒在地,勒住追雷,向春天伸手了手。

春天被他略一牽拉,就跌入他的懷中,而後穩穩的坐在他身前,李渭羊裘一抖,將春天裹住,領著春天的馬,策著追雷往山下行去。

她在李渭懷中坐了許久,這時才覺得自己活過來,身體逐漸發熱,十指嗬氣,尚可活動:“李渭,雪好大,我們是不是要找個地方避一下。”

“嗯。”風雪中他的聲音也含糊不清,抖著韁繩的手扶了扶她的身體,“坐穩了,前方路險。”

追雷猛然從石崖上越過,策行許久,終於尋到一處避雪山洞,才停下歇息。

春天站在洞口,已是凍的臉頰發木,雙手冰冷,呆呆的看著外麵的冰雪世界。

雪花大又脆,如冰晶落地,有劈啪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甜完了,後麵是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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