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幾束,身後有人靜悄悄站著。
他俯下身來,耐心幫她一起拆著她的發辮,將一串串的彩石從發間抽出,最後滿頭半長不短的青絲攏在她肩頭,黑鴉鴉的一把襯的她肩背單薄,他低聲道:“很好看。”
”嗯?“她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話語在唇間再三婉轉,最後道:“衣裳和頭發都很漂亮。“
她手指撓撓衣裙,語氣含含糊糊像抿著蜜糖:”承蒙誇獎...”
送火節那日天氣晴朗,天空蔚藍無垠,李渭肩膀傷勢恢複的尚且不錯,這日天不亮就隨著部族的男子們一同入貪汗山打獵。
春天在此地已停留二十餘日,跟著李渭和闌多學會了不少常用的字詞,也能結結巴巴和族裡人交流幾句。一大早就跟著闌多去水邊洗濯。
溪水清涼,綠草蒙茸,水邊集聚了部落裡多半的婦孺,入水洗濯的婦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撩水,草原民族性情更奔放些,春天小臉微紅,藏入水中匆匆擦洗完,上岸去著衣。
婦人們洗完,紛紛換上鮮亮衣裳,又在附近采了一種絳紅色的花,用石塊將花葉俱搗碎,搗出花汁,將花汁和脂膏攪在一起,將那脂膏染的紫紅,最後抹在臉頰和唇上,這妝容點染在婦人們的臉龐上,襯的唇瓣和雙靨紅豔如霞,有種質樸又冶豔的風情。
再回到營地,眾人們燃起熊熊篝火,火上架了一口黑鍋,幾個婦人舉著鐵鏟,在鍋裡翻炒一種澄黃的小粟米。
篝火旺盛,粟米的焦香氣很快撲鼻而來。
臨近晌午,男人們背著弓箭,帶著獵物打馬歸來,個個麵上顯露得意之色,馬背後身後挎著黃羊、野兔、鴇鳩、野驢之類野味。
留守在營帳的眾人見勇士歸來,大聲歡呼迎接,打來的獵物很快被剝皮、清洗、抹上鹽,架在火堆上炙烤。
族人圍著篝火盤腿而坐,男人們喝酒屠羊,婦人們洗涮勞作,孩童們嬉鬨尖叫,春天和李渭是旁客,此時也一並聚在人群之中,自早起春天就未吃過東西,直待到春天饑腸轆轆,梅錄才身著盛裝出息,站在篝火前大聲和族人說話。而後抱著一隻鐵罐向眾人分食粟米。
那粟米已被炒的焦黃帶黑,用銀勺分給族人,族人亦捧起雙手相接,春天也得了一小捧,擱在手心裡。
而後又向族人分食獵物,那大概是一隻獐子肉,已烤的半焦不熟,每人俱分的一小片,春天手中的那塊還血淋淋的掛著生血,她見眾人神色自若的將生肉卷著粟米吞食,又覺驚訝,又覺腥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圍視一圈,隻得張張嘴,皺起麵靨,正要閉目吞下手中的食物,旁側偷偷探過來一隻手,將她手上的生肉取走。
李渭知道她不愛生食,朝她眨眨眼,將她手中的生肉一口吞入。
吃過這口食物,人群紛紛鬆散起來,男人們喧鬨著喝酒吃肉,春
天混在人群中,也吃了個頂飽,見李渭朝她招手,遞過來一塊俱是肥油的羊肉。
她不愛葷油,見李渭油乎乎的手中的肥肉,不禁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皺了皺秀眉,彆過臉:“我不吃了。”
他將羊肉遞到她嘴邊:“這是羊尾的臀油,雖看著油膩,卻入口即化,清淡滑嫩,口感像醴酪,是羊身上最好的一塊。”
她忙不迭的搖頭:“不了。”
李渭堅持要將這塊大肥油送到她肚子裡,遞到她嘴邊:“試試。”
春天再三推拒:“會胖。”
他挑挑眉:那更要吃。”
那塊綿軟又淡黃的肥油幾要貼著她的臉,春天嫌棄的皺皺眉,紅唇一張,勇氣可嘉的將那一大塊肥肉吸入嘴中,他被她柔軟的唇觸到拇指,輕輕一吮,隻覺心蕩神趐,臉上卻紋絲不動。
這羊臀肉都是油軟膏,確是入口即融,還帶著微甜,李渭一連喂了三四塊,見她連連搖頭嫌棄,最後才罷手。
送火節後,李渭去了趟鍛房。
鍛房的入口熱浪掀天,水汽繚繞,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嘈雜急切,山洞闊而深,熱氣撲騰,李渭初初一眼掃去,約莫有四五十人之多,俱是光膀短褲,渾身濕汗,揮著巨錘捶打鐵器。
斛薩裴羅見有人來,起先把李渭攔在了鍛房之外:“族內私地,請貴友止步。”
“請梅錄借一步說話。”
兩人在鍛房外說話,斛薩裴羅知道李渭想打探鍛房的情況,怕惹出什麼枝節,有心拒絕,李渭沉吟片刻,隻問:“敢為梅錄,如今每月所鍛造的兵器,數目與六七年前可否比肩?”
斛薩裴羅含含糊糊,良久方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突厥人在為將來的大戰提前做準備了。
李渭離開軍營數年,戰與不戰,其實與他關係尚且不大,但若西域各道又被戰火衝斷,商旅無路可走,賴商路生存的河西各郡被騷擾搶掠,民不聊生,他也脫不得身。
幾日後,有一支二三十人的突厥軍過來取兵器。
起首的兵將略一清點了數目,闔上手中小冊子,命人將兵甲都搬上車輛。
春天站在不遠處,望著那隊突厥軍,又見李渭用炭筆寫了幾個字,上前遞給那名兵將,那名兵將略看了李渭
幾眼,神情似是平淡,點了點頭走開。
她問李渭:“我們是要跟著他們去找賀咄王爺嗎?”
他想了想:“不用,我隻帶句話給他,曳咥河的源頭就在這附近山中,我們兩人沿著源頭往下遊走即可。”
兩人走的那日,家家戶戶俱抱出馬酪酒給兩人送彆,春天掐指算一算,在此地已然住了將近一個月。
斛薩部有如世外桃源,這一個月時光飛逝的令人心驚,她走的時候也特彆戀戀不舍。
春天也被熱情的族人灌下不少的馬酪酒,雙靨微紅,眼兒清亮,在送彆聲中同李渭踏上了旅程。
塞北的天已微有涼意,冷風起後,酒氣順著熱氣往臉上冒湧。
她和李渭共乘一騎,走出這片寧靜的草原後,李渭再回頭去看斛薩部,已然隱藏在無邊綠意中,再看身前的春天,見少女雙眼氤氳,滿臉熱氣,正是一副酒酣身軟的模樣。
她模糊聽見李渭喚了她一聲,醉眼迷離,嬌憨的朝李渭伸出了雙臂。
李渭鬆了韁繩,把她裹入氈毯,安放在自己身前。
在斛薩部養了一個多月,她臉頰微微有了一絲絲肉,但仍是瘦弱,小小的一團,冒著淺淺的酒氣,藏在自己懷裡。
嗬著熱氣的臉蛋貼在他胸膛,李渭緊了緊氈毯,在風裡無聲的走著。
“李渭。”
她從氈毯裡仰起頭,尖尖的,小小的下頜抵在他的心口,長長的睫上沾了一點白絮,他想輕輕吹去,又怕驚擾了她。
“李渭。”她在氈毯裡摟住他的腰,臉頰在他胸膛,貓兒似得蹭。
簡直是心驚肉跳,李渭深深的凝視她,輕輕問:“要喝水麼?”
她咯咯的笑:“李渭。”
李渭柔聲回道:“嗯。”
“李渭。”
“嗯。”
“李渭。”
“我在。”
“我困。”她眨眨眼,“好暈...”
“睡吧。”
馬兒慢了下來,他想著,就算鬼神在上,此時也許被風沙迷了眼,看不見他的這點貪念。
她睡的很熟,這兒暖烘烘的,舒服的不得了,她於是什麼也忘記了,忘記了她為何而來,忘記了她要往何處去,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隻想在這兒,好好的安穩的睡一覺。
他掀開她的兜帽,微微低下頭,窺視著她的清麗容顏,頭發微亂,眉眼婉轉,肌膚光潔,唇瓣如花。
初雪一般的吻,溫柔落在她發間,她光潔的額頭,最後輕輕的落在她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