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回程路(2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1073 字 8個月前

春天坐在車內,聞得此言心頭忽然一滯,如鯁在喉。

塞北的秋意來的極其的迅速,不知哪日早晨,青霜已沾屋瓦,荒涼沙磧

的芨芨草猛然間被吹儘最後一點綠意,瑟瑟發抖的縮成一團灰黃。

夜裡宿在苦草驛,天氣寒冷,嗬起成霜。驛站簡蔽,春天一行人就把驛館塞的滿滿當當,鄯鄯將車廂內錦被香爐、茶案俱都一一往下搬。

李渭將馬鞭往腰間一塞,也幫著鄯鄯將東西搬入房內。

他將手中的香爐擱在案上,見春天解下風帽,獨坐在屋簷下,曬著明晃晃的太陽,想了想,邁步上前。

這兩日兩人之間,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兩個人心裡都有愧。

春天聽見腳步聲,眼尾也瞥見李渭的身影,將頭往側旁一扭,避著他。

李渭見她這個動作,站定,隔她幾步,看見她柔美的一小半側臉和一截纖細的脖頸,思量再三,問她:“苦草驛外頭有一片紅沙,夕陽照耀下,沙地色彩如霞,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她輕聲道。

“好。”他點點頭,快步走開。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心如一片被蠶蛀空的桑葉,極力的克製,忍住不回頭。

有了鄯鄯和王涪的陪伴,李渭在她身邊就顯得無足輕重。

春天的心情更為抑鬱,越臨近玉門,她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少,鄯鄯很難再逗笑她。

王涪去問李渭:“你兩人鬨不合?”

李渭垂眼,搖搖頭,臉色冷肅,慢慢的抿了一口酒。

“去勸勸吧,她畢竟年紀小,有些心事也隻跟你說。”王涪苦笑搖搖頭。

“她避著我。”李渭皺眉,心頭極度焦躁。

一行人再行至冷泉驛時,頗有感慨,被火燒過的戍堡又重建起來,隻有牆角依稀還有大火的痕跡,春天打量著這當日錯過的驛站,堡內各處依舊有著大火的痕跡,糧店、邸店不少,都是重新修繕起來的,雖有些簡陋,卻人潮興旺。

驛館當初隻燒了高昌使者住過的半爿,現今還在重修,王涪將春天和鄯鄯安置在驛館後院裡,院子裡有棵挺拔銀杏樹,葉子落了大半,枯枝上掛著幾顆乾果,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夜裡依舊難以入眠,春天披衣而起,見鄯鄯蜷縮在腳凳上酣睡,驛館前端有喧笑語,推門去尋聲源,還在修繕的前院空地上圍坐了一圈人,中間燒起火堆,兵士、過路旅人、修繕屋子

的民工圍著篝火喝酒說話,有一白衣白帽的波斯人在火堆旁吹著笛子,身側有一條又細又小的蛇,那蛇咬著一枚銀幣,在笛聲中誇張扭曲蛇軀,逗得眾人不斷朝它扔擲錢幣。

她一眼便見人群中的李渭,披著風帽坐在眾人之間,跳躍的橘色火光照耀著他的臉。

春天立在柱後看了半晌,悄悄的退了回去。

寒氣凍手,她並不想回屋,在庭中銀杏樹下坐定,仰頭看著高遠星空,星子如凍,撒下的不知是清輝還是青霜。

他低醇的聲音問:“睡不著?“

李渭把風帽披在她肩頭:“天冷,要多穿點。”

帶著他體溫和氣息的風帽覆蓋著她,她深吸一口氣,這是她熟悉的,驚心動魄的氣息。

他在她身邊坐下:“還有幾天就到玉門關了。”

“嗯。”她輕聲答。

“去見見長留?”他問。

“好。”

他掏出酒囊,灌了幾口,見眼前伸來一隻纖細的手,將酒一口咽下,酒囊遞給她。

她抱著他的酒囊聞了聞,這回酒囊裡裝的是另一種酒,酒氣綿醇,微甜,她也連喝數口,被他將酒囊抽走:“再喝下去,你就成小酒鬼了。”

她回味著酒的甘辛,默然不做聲,理理自己的裙擺。

他仍然一口口抿著酒。

兩人半晌不語,枯坐在銀杏樹下,月色清寒,孤高而遠,寒風瑟瑟,金黃的銀杏葉子在空中打著旋,最後悄然飄在兩人腳邊。

“你不能吃白果仁。”李渭抬頭望著頭頂的筆直杏樹,突然道。

“嗯。”她也仰頭,枝頭掛著幾枝細小的銀杏果,“會癢。”

她把目光落下來,無意識和他對視一眼,而後怔住,那一瞬他的眼神極儘溫柔之意,毫不掩飾的光彩,令她心頭猛然一動,如入蜜罐。

兩人彼此一怔,忽然都彆開眼。

她垂首,拾起裙上一片漂亮的銀杏葉:“長留應該等的著急了吧,沒想到居然走了這麼久,也沒想到我在河西待了這麼久。”

“去年這個時候,第一次見你是在紅崖溝。”他道。

她這才驚覺他們已經相識一載,時間迅速的如風過拂過,又覺得這段時日無比漫長,每一天都值得她反複反芻咀嚼。

“我第一次見你是臘月裡,

你從長安回來,風塵仆仆的推門進來,我手裡捏著雪團子,碎雪濺在你靴邊,被你踩在腳下,你走進來,問我傷有沒有好些。”

他突然笑起來,那日她盯著他的眼神黑白分明,驚訝、警覺如山間小鹿,他猛然撞進去,倒楞住了,仿佛闖入了彆人的領地。

他道:“在紅崖溝那日,我將你從地上救起來,你其實是睜開了眼的,瞧了我一眼,而後...你咬了我一口...”

這話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連春天自己也不記得:“怎麼會...”

李渭慢聲道:“我第一次遇見,一個受重傷的小丫頭,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拚死咬人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她當時咬在了何處,他疼不疼,是如何的神情,語氣突然有些哽咽:“李渭...謝謝你...為我做了那麼多。\

他輕聲安慰:“不用謝我,我心裡...很願意做這些。”

他見她的一隻手指在青磚上隨意劃動,輕聲問她:“這些時日,為什麼不高興呢。”

她聞言一悶:“沒有不高興...隻是,偶爾想到我姑母...我走的時候沒有和她道彆,也未曾想,她會托靖王來尋我,也沒有想過,我竟然能回去...“

她眼神略有迷茫:“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回長安,回我舅舅家。”

本來就是摒棄一切,抱著必死之心上路,最後卻在他的嗬護下,安全的回來了。

“我亦是為人父母,知道做父母的苦心,你姑母雖然柔弱身不由己,但看的出來,她很在乎你,等回去後...”

李渭語塞,她終歸要回去的,要回去安葬父親,要還父親一個清白。

良久,他黯然道:“回甘州後,跟我回瞎子巷去?”

她不知如何應答,沉默片刻後,回他:“我不知道。”

她說:“那是你的家。”

李渭點點頭。

兩人無言相對,中庭空蕩,外頭還有旅人說話的聲音隱隱傳來,天上一片雲翳飄過,遮蔽了半輪月色,寒夜青霜分外厚重。

他動了動唇,最後也沒有說話,伸手牽住了她生涼的那隻手,攥在手裡,嗬氣溫暖她。

她被這暖意烘的心頭發顫,終是忍不住,雙眼一閉,趁著此間無人,將臉頰俯在他膝頭:“李渭...快入玉門關了。”

他們再也不是獨自兩個人,還有很多的其他。

“嗯。”他撫摸著她的發,想問她一句話,卻一直忍住。

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走向。。大家都猜到啦~~兩個人還要一點點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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