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逢親友(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3188 字 8個月前

幾日之後,王涪一行人已抵達玉門關。

剛入伊吾城時李渭就傳信回甘州,告知陸明月和赫連廣不日將從伊吾返回,也寫信叮囑長留毋要牽掛,收到來信,此時距李渭離去的日子已近半載,甘州一眾人等總算是放下心來。

長留念完書信,垂下眼睫,規規矩矩將信紙疊好,臉上也不由得泛起靦腆又興奮的笑容:“爹爹和春天姐姐快回來了。”

陸明月待長留如己出,將嘉言都比了下去,但長留終歸是孩子,喪母又逢爹爹遠去,心頭多有憂慮,陸明月知他這陣子表麵看著平靜,內裡心思重重,摸摸他的頭:“你爹爹每次寫信都掛念你,這下可儘管安心了,再過半月,爹爹就到家啦。”

長留亦是雙眸晶亮,興奮又喜悅:“爹爹信上說,回來後帶我去書院拜先生,讓我在家好好溫習功課。”

陸明月亦是高興:“長留用心溫書,娘娘照顧你穿衣吃飯,等你爹爹回來,可得讓爹爹好好瞧瞧,我們長留可長高了不少呢。”

這幾月長留寄住在陸明月家,陸明月費儘心思照顧兩個孩子,長留與嘉言同吃同睡,又常跟著嘉言和赫連廣出門玩鬨,飯量見長,身量也拔高不少,已然是個俊秀的小小少年。

嘉言也聽說李渭要從伊吾回來,興衝衝道:“娘,李叔叔走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咱家多了個舅舅呢,等回來肯定要大吃一驚。”

陸明月見嘉言手中又拿著件新奇玩意,皺眉喝道:“你又纏著你舅舅去市坊買東西了?”

“嘿嘿。”嘉言把手中的蛐蛐籠遞給長留,對自己母親嘻嘻笑,“是舅舅給我和長留買的,一人一份。”

入玉門關那日天氣陰沉,是個大風天,玉門關滿地的飛沙走石,天地間俱是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往來的商隊檢完過所,未多做停留,急急離去。

嚴頌躲在戍堡內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冷不防見抬頭,見一年輕灰衣男子朝著他作揖:“嚴大哥。”

“李渭!”嚴頌喜極,又見其後王涪和春天俱在,且驚且喜,上前去迎來人,“你們總算回來了,說好不過三個月,這一走可半載過去了,我還去甘州瞎子巷打聽你們消息,大家

心裡頭都急了。”

“路上出了些岔子。”李渭苦笑,下馬來和嚴頌敘舊。王涪出玉門關時亦找嚴頌詢問過李渭和春天下落,亦是相熟,幾人在玉門喝了一頓酒。嚴頌見到小春都尉的骨灰,不免欷歔,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不知有多少忠良熱血頭顱拋灑在這邊陲之地,骨殖能返回玉門關的,少之又少。

王涪將一路護送的伊吾軍請至酒邸好生款待,多多贈與銀錢,這一行兵士辭彆幾人,又沿著十驛返回伊吾。

另有一批青壯男子來玉門關洽接王涪,這些都是王涪的家仆部曲,在玉門關盤桓半日,王涪幾人辭彆嚴頌,往甘州而去。

回去的路途,春天特意挑了紅崖溝這條路。

她並不太記得紅崖溝的具體模樣,隻記得是一片紅赭的石山,若五彩霓裳,此番再來,隻見滿山色彩斑斕,天然丹霞,怪石如筍如磐,虎踞龍盤,風聲轟隆,她問李渭:“你是從何處找到我的?”

李渭指給她看,道路旁有一條風溝,這條風溝長而陡峭,溝裡俱是枯黃的蘆葦,一眼難以望見溝底。

王涪聽說兩人這段往事,亦是驚歎:“女郎這一路,真是險象環生,卻每每都能逢凶化吉,是有福之人。”

春天在溝邊站了半晌,李渭亦是抱手佇立在一旁凝思,這是兩人的初識之地,再回此地,俱有命運奇妙之感。

“這麼陡的風溝,摔下去的人肯定必死無疑,你當初為何要下去看一眼呢?”

“萬一還活著呢。”李渭微笑道,“摔下去的人十之**活不了,但也可能有那萬分之一,等著被路過的人遇見呢。”

兩人相視一眼,她就是他遇見的那萬分之一。

她的心再一次動搖。

王涪在一旁看著兩人的目光湧動,心內琢磨這等的機緣巧合。

甘州城外的官道道路擁擠,來往行人甚多,鄯鄯沒有來過河西,很是好奇的掀開簾子:“姐姐,甘州是不是很繁華,路上好多馱馬和行人。”

“甘州是互市所在,往來多為交易的商旅,居民富庶,城郭又依托山水,遠離沙磧,物產富饒。”

“那邊好多人。”鄯鄯探頭遠望,“都是黑壓壓的人影。”

“應該快入城了吧。”春天瞥了眼

,默然的收回目光,轉頭去尋李渭的身影,見李渭亦是出神眺望著遠處的甘州城門,心想他應是掛念長留,一路歸心似箭。

不知長留如今怎麼樣,走了這麼久,應該很想自己爹爹吧,等再見麵,會不會怪她把李渭帶去那麼遠的地方。

車輛緩緩向前,而後慢慢停下,她能聽見簾外喧鬨的人聲,馱馬的長哞,守城兵卒的嗬斥聲。

“要入城門了,請女郎下車吧。”簾外王涪溫聲道。

城門之下,有一溜長亭,是行人歇腳暫憩之地,此時卻被一隊全甲佩刀的兵將守住,不令路人近前,拱守著在長亭內等人的貴人。

春天掀開簾子下車,見李渭和王涪俱在車前,神貌微有些異樣,抬頭一瞥,城門前行人擁擠,一側長亭旁停有華貴軟轎,兵甲蜂擁。

春天起先並未仔細看,待那長亭內走出個身姿婀娜,花容月貌的貴婦人,正目光灼灼,似喜含悲的盯著她,定睛一看,瞬時愣住,頭腦空白,呐呐道:“姑母...”

長亭內的靖王背手而立,容顏武威,貴氣淩人,身側薛夫人綾羅翡翠,雍容華貴,豔容四射,隻是一雙美目紅腫。

薛夫人盯著自家女兒,腳步宛若釘在地,恍若夢中,喉頭哽塞,幾不能言語。

春天站住不動,迷茫的眼神看看李渭,又看看王涪,王涪笑著朝她作揖:“恭喜女郎家人團聚。”

她鼻端酸苦,雲裡霧裡的朝薛夫人走去,薛夫人亦是步步急促,臉色緊張:“妞妞,妞妞。”

薛夫人伸手牽自己的女兒,近至身前,聽見春天小聲又緊張道:“姑母...你怎麼來了...“

薛夫人聽的這一聲姑母,宛若一盆冰水從天而降,手足冰冷,隻覺摧心肝,心碎欲裂,苦不堪言。一把摟住春天,不管不顧,當著眾人麵慟哭起來:“妞妞,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她的孩子,發亂麵黑,穿著單薄,抱在懷裡骨瘦如柴,獨自離家一載多,不曉得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

薛夫人摟著春天,哭得肝腸寸斷,路過行人紛紛側目,見是個美豔絕倫的貴婦人抱著名少女痛哭,皆是停步駐足,卻被兵卒嗬斥著快走。

春天心頭酸澀又痛,含著滿眶的淚水,拍拍薛夫人劇烈起

伏的肩頭澀聲安慰:“外人都在...姑母...彆哭了...我把阿爹的骨殖帶回來了...”

薛夫人複聽到此聲,心如死灰,想起昔日一家三口,春天繞膝嬌喊爹娘的歲月,夫妻情深,骨肉親情,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走到這步分崩離析的田地,緊緊攥著春天的手,幾欲癱軟在地:“妞妞...你就叫我一聲娘吧。”

靖王錯手扶住薛夫人軟倒的身體,春天雙唇顫抖,反複啟唇,瞥了靖王一眼,聽見靖王勸道:“你娘千裡迢迢專為尋你而來,路上還染了風寒,近日才好了些,莫讓她太難過。”

春天雙淚滾落,這才抱著薛夫人低低喊了一聲阿娘,被薛夫人緊緊摟住:“妞妞...”

靖王見母女兩人重逢,深覺一樁難事已了,心頭歎了口氣,卻仍覺五味陳雜,待母女兩人哭過一場,見外頭過路行人紛紛指點,上前勸薛夫人:“骨肉重逢是喜事,哭壞了身子也不好,外頭風大天寒,我們先回彆館,有什麼話回去慢慢說道。”

身旁眾人也紛紛上前勸慰薛夫人,薛夫人在一眾人的勸說下忍住傷痛,緊緊拉著春天的手,仍是泣不成聲。

王涪和唐三省早已指揮奴仆向城內而行,這時才近前來向靖王行禮:“在伊吾收到王爺來信,才知王爺竟親自來了河西,小的一路緊趕慢趕,隻盼著早一日回來向王爺交差。”

靖王見王涪,頗為滿意王涪將人帶回,頷首道:“做的不錯,回去再說話。”

眾人簇擁的薛夫人和春天上軟轎,春天應了聲,腳步卻不動,目光卻在人群外逡巡了一圈,見李渭站在人群之外,牽著追雷,默默的注視著她。

除她之外,仿佛麵前這一切和他並無半點關係。

“李渭...”她小聲喚他。

李渭朝著她點頭,微微一笑,並不上前。

薛夫人這時也瞧見這青年男子,聽見春天叫他李渭,見他布衣粗服,卻身材高大,神采俊朗,抹抹眼淚,趨步上前,躬身對他行了禮,雙膝一彎,就要往地上跪去:“郎君救過我女兒的命,就是救過妾的命,妾粉身碎骨也當報恩公。”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夫人言重了。”李渭早已扶住薛夫人的雙臂,送給婢女攙扶,對薛夫人和靖王施禮:“草民李渭,見

過兩位貴人。”

“你就是李渭。”靖王挑眉,未曾想是這樣的青年男子,亦是對李渭頷首:“倒是有些不一般的本事,本王記下你了,找個日子大家一起喝一杯,說說話。”

李渭揖手應諾。

天風又起,似雨非雨的陰天,眾人扶著薛夫人和春天入轎,齊齊歸位,往城內行去。

甫一入城,李渭和王涪打過招呼,言之掛念家人,徑直回了瞎子巷。

陸明月等人不知李渭具體歸期,隻知是左右幾日,王涪回程走的急,時間掐算下來,倒比大家期料的日子還早了兩日。

李渭先去了陸明月家接長留。

院門閉著,但尤能聽見院落裡有嘉言的嬉鬨之聲,李渭笑意滿滿,上前敲門。

開門的是嘉言。

見到來人,嘉言滿麵驚喜之色,放聲尖叫一聲,撲到李渭懷中來。

陸明月和長留都坐在窗下長炕上,一個繡花,一個念書,聽見嘉言震耳欲聾的尖叫,而後又聽見嘉言大喊李叔,心內俱是驚喜交加。

長留連鞋都未穿,跳下炕就往外跑,狂奔而出,見李渭摟著嘉言,牽著追雷進門來,朝他笑盈盈的招手:“長留。”

長留乍見李渭,沉穩的小人兒急走幾步,猛然急衝衝的拎著小袍子衝上來:“爹爹,爹爹。”

李渭將長留摟入懷中,摸摸自家兒子的頭頂,溫柔笑道:“長留,爹爹回來了。”

“爹爹走了好久。\長留悶悶道,“我等了爹爹好久。”

”對不起,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了。”李渭躬身半蹲下,和長留對視,拍拍長留的肩膀,見孩子穿著件簇新小袍子,小臉端持,唯有一雙清淩淩的眼寫滿委屈和掛念,又見他身量漸長,青蔥如柳,心中又欣慰又覺虧欠,“爹爹回來晚了,在陸娘子這有沒有惹陸娘子生氣?有沒有好好吃飯、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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