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留點點頭。
陸明月這時也出門來,笑盈盈的上前:“回來了。”
“回來了。”李渭歎氣,“這陣子,麻煩你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陸明月笑問,“一路可還順利,事情辦完了麼?”
李渭摸著兩個孩子的頭頂,點點頭,往屋內走去。
陸明月咦了一聲,去給李渭泡茶:“就你一個
人回來?春天呢?”
嘉言和長留不見春天身影,俱追問李渭:“春天姐姐呢,怎麼不見春天姐姐?”
“她...她家裡人來甘州接她,已跟著走了。”李渭淡聲道,替長留穿靴,“過幾日可能就要回長安去。”
李渭將春天的事情含糊和陸明月一說,陸明月笑道:“我就想著,這樣的女孩兒看著就不一樣,怎麼會是普通人家的孤女,內裡肯定有些隱情。”
長留問:“春天姐姐的娘親來接姐姐回去,那我還能看見姐姐麼?”
李渭勉強一笑:“興許有機會吧。”
李渭又問陸明月:“赫連廣呢?”
“廣叔叔白日都在馬市上挑小良駒,天黑才回來。”嘉言嘴快,“李叔,我多了個安舅舅,是娘親的表哥,對我可好了。”
李渭挑眉問陸明月。
陸明月臉色沾了絲紅暈:“是我姨母家的表哥,上個月從姑蘇來河西販賣絲綢,正巧遇上了,隔三差五會來家裡坐坐。”
夜裡李渭留在陸明月家吃飯,恰好赫連廣和安家表哥前後腳到家,這陣子駒馬初落地,李渭不在,赫連廣忙的不可開交,赫連廣回到家中,見到李渭陪著孩子坐在院子,對他揚了揚下巴算是招呼:“回來了?”
“回來了。”
赫連廣身後還跟著個長身玉立的俊逸男子,模樣倒像個書生,正是陸明月的姨家表哥,安景然手裡拎著東西,先跟李渭作揖,幫陸明月送入廚間,再回來和李渭說話:”一直聽明月說起李大哥,至今才得一見,久仰。“
李渭隻見他俊顏錦袍,風度翩翩,頗有江南男子的風骨,亦笑著回應,說過幾句話,李渭偷空朝著赫連廣挑了挑眉無聲詢問,赫連廣神色冷淡,抱胸蹙眉,極其厭惡的模樣。
為了春天這事,靖王特意在太子麵前磨了三四回,最後領了東宮之令,借巡查河西兵馬糧草之由西行,又很是費了一番波折才將薛夫人帶上,從長安直奔涼州府,靖王在涼州連夜查了七八日的賬目才動身往甘州來。
甘州有心腹王涪,也有靖王早年置在甘州的一座精巧彆館,一直管在王涪名下,靖王帶著薛夫人剛住下一兩日,東西還未收拾妥當,這頭還要麵見甘州一應大小官僚,那頭又
要勸慰薛夫人日日啜泣冤哭,終於等到王涪帶著春天回來,靖王得見母女重逢,心頭實在是鬆了一口氣。
靖王心頭亦是百感交集,薛夫人近來對他愈發的冷若冰霜,心頭又掛念尚在繈褓的歲官,他忙前忙後,心頭實在是不太好受,又知道春天是帶著亡父骸骨回來,此番也算是一家三口團聚,他在一旁,倒真顯得多餘一物。
軟轎載著薛夫人一行人往彆館行去,靖王歎了口氣,半途吩咐王涪和唐三省:“我去甘州府衙監事,你們兩人在彆館內守著她們母女兩人,千萬彆出什麼岔子,若有事,無關大小,一應來報我。”
兩人應諾。
春天這雙柔軟青蔥的手,細細摸著,也能感覺指腹的細繭,指頭上仍能見細小的傷疤。
“這一路...你到底吃了多少苦...”薛夫人握著她的手,每問一句,隻覺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尚好,路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春天帶笑安慰薛夫人,“一點也不苦的,沿路的景色都極美,吃的也很好,還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一起說話,一起趕路。\
薛夫人見春天笑容沉靜,眼神堅定,隻覺心痛無比,她的孩子,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她也嬌氣,也會害怕,憂鬱又早熟,會看人眼色,有令人心酸的懂事。
薛夫人默然吞淚,悔恨萬千:“都是我的錯。”
車馬暫時停住,是到了彆館大門,王涪和唐三省正傳喚奴仆,春天趁空一瞧,眾人皆在,隻是沒有李渭的身影。
她心頭微有空蕩蕩的失落,卻不知從何述說,慢慢安慰哭泣的薛夫人,一起進了雕花朱門,深深院落。
鄯鄯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也不敢待在馬車上,眼巴巴的跟在一群婢女身後跟著軟轎亦步亦趨,不知轉過幾重月洞門,車馬終於停住。
春天扶著薛夫人下車後,趨步去了後頭跟著的馬車,去抱爹爹的骨匣。
薛夫人見女兒手中骨匣,潸然淚下,卻不敢上前。
昔日恩愛夫妻,早已陰陽相隔,當初以為百年好合,白頭偕老,她卻在他亡後半載就委身他人,看如今自己的這滿身綾羅,皆是諷刺,當年的那些恩愛誓言,好似一場笑話。
她無數次的安慰自己,以色事人,忍
辱負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致獨活於世,免於被欺辱、被冷落的命運。
如今來看,全是她為自己貪慕虛榮,苟且偷生的借口。
春天見薛夫人麵色慘白,站在遠處搖搖欲墜,呐呐道:“是爹爹...”她抱著骨殖上前:“阿娘,你要不要看看爹爹...”
薛夫人顫抖著上前,顫巍巍的去碰那骨匣,摸到那冰冷的黑匣,宛若重逢夢裡亡夫冰冷的身體,胸口猛的一窒,一口氣未提上來,身體癱軟,俯地吐出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旁人忙不迭的去扶薛夫人,春天抱著骨匣大驚失色,看著薛夫人唇邊的血跡,心頭哽塞,淚水漣漣。
靖王不過剛在甘州府衙坐定,就有仆人著急來報,聽聞薛夫人吐血昏倒,火急火燎的往彆館去。
“急火攻心,沒什麼大礙,等夫人醒了,喝兩口參茶緩緩氣。”大夫已經請完脈,開了方子,“夫人產後不過一載,本就體弱,又兼旅途勞累,傷神傷脈,遇了急事,難免一下應支不過來。”
枕褥間的薛夫人臉色灰敗,雙目緊閉,唇色暗淡,好似柔弱無骨,春天惴惴不安的握著薛夫人的手,見靖王臉色凝重的進來。
兩人默然無言的守了薛夫人一會,靖王道:“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有怨,但你娘心裡一直有你們,她日子過的並不暢快。”
春天沉默的點點頭。
薛夫人迷蒙的睜睜眼,見春天臉龐模模糊糊在麵前,嘶啞喊了句:“妞妞...”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靖王站起來,喚來婢女守候薛夫人,喊春天:“你跟我來。”
兩人來到淨室。
靖王見她麵容平靜,問:“你有了個小弟弟,這事你知道麼?”
“聽說過。”
“你母親未跟你提過。”靖王歎道,“是除夕夜出生的小子,你母親痛了許久才生出來,小名叫歲官,單名一個賀字。”
靖王道:“雖是和你一母異父,但也算是這世上你最親近的手足兄弟了。”
“歲官生的很好,但你母親並不喜歡他,她心中隻有你這一個女兒。”靖王道,“我這次河西,雖是官差,實則是拗不過你母親,特意來尋你,你母親懷胎生產的時候都吃了苦頭,身子弱,還在調養中,從長安到河西,你走
了半載,你母親隻走了兩個月,沒有在路上停過一日,就為了早一天見到你。”
“春天知錯。”她咬牙。
靖王看著她,突然歎一口氣:“那年我和你舅舅在書房議事,你是不是在一旁偷聽?你父親戰亡的真相,葉良的那份供案,你是知道的吧?\
春天如實回答:“對。”
“你知道我和你舅舅都不會幫你,你母親又軟弱,所以獨自從長安跑出來,要給你爹爹收斂屍骨。”
春天默然點頭。
“事情皆因韋家而起。”靖王道,“這事當年我不欲插手,一是涉案人皆已亡,再追究也於事無補,二是因為你母親,你母親並不知道你父親戰亡的真相。”
“我了解她。她心中對你父親已有深愧,若是知道韋少宗貪圖她的容貌,害她家破人亡,她不會獨活。”
“母親她是無辜的,我希望她活的開心些。\事情的起因說起來,兜兜轉轉,最後全因她而起,如果不是當年的貪嘴,如果母親沒有走出家門,如果...
她注視著靖王,“我父親的死,我一人背負就好。和母親沒有關係,她不應該知道這些。”
眼前的這個少女,並不是當年那個憂鬱少言的孩子,靖王歎氣:“我在甘州還有幾日公務要處理,等你母親身體好一點,一起回長安去吧。跟我進靖王府,我認你做義女,你以後可以正大光明和你母親生活在一起。”
“不同意?”靖王挑眉,看著春天的神色。
春天毅然搖頭。
”你母親不會再讓你回你舅舅家。”靖王沉吟,半晌斟酌道:“回靖王府,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母親,也是為了你小弟弟,還有我...“
“你母親在乎的隻有你,但我在乎她,我真心實意想和她做長久夫妻,以前我千方百計才能討她一點笑容,但眼下她已經對我的心思,已然蕩然無存。”靖王無奈道,”你父親已亡數載,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不能跟死去的人較勁。”
“但我隻有一個父親。”春天搖頭。
靖王苦笑:“那你幫我一把,我拿我手上的東西,跟你討你的母親。”
春天沉默良久。
“不行麼?”靖王道,“你父親已經不在,往後你母親由我來守護,我來免她悲苦,給她一世安穩,榮華富貴。”
“我要葉良的那份供案,還要當年所有相關的證據,我要還父親一個清白。“春天道,”拿這個換,我跟你回靖王府,也請你善待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