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薨星宮的入口位於高專存放咒具咒物等物品的倉庫——忌庫。
進入忌庫後,往常一眼看不到頭的走廊和走廊兩邊分散的無數扇門都消失不見，擺在夏油傑和天內理子麵前的，就隻有一扇門。
特殊時間,忌庫內連守衛都沒有,天元也沒有繼續使用障眼法掩人耳目，隻要走進這扇門,就能坐上直達高專最底層薨星宮的機械電梯。
走進電梯前，夏油傑回頭望了眼身後，他有些擔心五條悟，但眼下任務要緊,便和天內理子黑井美裡走進了電梯。
電梯啟動,強烈的下墜感讓天內理子下意識向黑井美裡求助,黑井美裡抱住了她,直到電梯停止。
電梯門打開，入眼的是一座寬敞的大廳,以及儘頭的數個漆黑的隧道入口。
黑井美裡走出電梯後,就向天內理子鞠躬道彆。
“理子大人,我就送您到這裡了。”
天內理子轉身看著她,突然飛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痛哭著告彆。
夏油傑沒有關注她們分彆的真情流露,而是詢問在兩人之間更了解咒靈的薑望“望,菊川那裡有沒有什麼發現？”
“她說沒有,悟和那個殺手應該去其他地方了,感應到悟的咒力很微弱。”
菊川麻裡出現時留在地上的那團淤泥擁有遠程監聽的效果，雖說沒有竊聽器那麼方便詳儘,探查到的也隻限於咒力波動,但也非常方便了。
“不過奇怪的是那個殺手身上一點咒力都沒有,難道是反向的‘天與咒縛’？”
“不會吧，即便用咒力和術式交換了強大的身體能力，也應該會有一點咒力的啊……怎麼會有沒有一點咒力的人？”夏油傑有些不可思議，因為即便是沒有術式天賦的普通人，身上也是有一些咒力的隻是過於微末而已。
薑望提道“天元結界隻限定咒力，如果是沒有任何咒力的人，那麼他的潛入沒有觸發結界警報就很合理了。”
夏油傑恍然“沒錯，這應該就是原因了。可惡！之前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這也不怪你，傑。你是用咒術師的思維考慮的，此前襲擊的也全都是詛咒師，才導致你疏忽了其他方麵。”薑望安慰道。
“不，的確是我輕率大意了。”夏油傑反省自己的錯誤。
“知錯就改嘛，相信以後傑不會再犯同樣錯誤的。”
“嗯！一定不會的。”
和黑井美裡告彆完的天內理子走到夏油傑身邊，擦乾眼淚，她說“好了，我們走吧。”
夏油傑看了她一眼，便帶著她前往大廳儘頭的隧道。
“理子，之前的問題現在你找到答案了嗎？”
天內理子愣了一下“我……”
“如果你後悔了，那晚的承諾依然作數。”夏油傑低聲道。
兩人走進了隧道，隧道裡光線昏暗，隻有前方才有一些光亮，走在其中的人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當然，這隻限於天內理子。
“……”
沉默著前進的兩人隻聽得到雙方的腳步聲，天內理子低著頭，好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掙紮，能看到她的雙手攥緊了兩側的裙擺。
“理子，不想死想活下去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可恥，你不必為此感到羞恥，生命都有求生的本能。”
“現在，那些彆人對你耳提麵命的大義——‘為了天元大人而活’、‘犧牲自己拯救整個霓虹的一億人’都暫時忘掉，你隻問問你的心，你想不想繼續活下去？”
隧道走到了儘頭，驟然光亮的視線裡，麵前神色平靜的夏油傑讓天內理子恍惚間有一種神聖之感，他的問題也讓她猶如聖前問答。
忘掉那些大義，問問自己的心？
天內理子雙眼失神的盯著虛空，內心中一直被壓抑著的，也一直在拚命叫囂著的，不是“我不想死，我想活著”又是什麼？！
父母都在她小時候因車禍離她而去，被總監會收養後就被人不斷告知她的生命是為天元大人而存在的，她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不能受一點傷害，因為她的一切都是為了天元大人。
聽得多了，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她的生命居然是不屬於她自己的，連選擇生存的權利都沒有。
甚至連什麼時候結束都被定下，此前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在那一天結束，其他感情都是多餘的，不容許存在的。
空洞平淡、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未來讓天內理子對未來已經沒有了期待，可她的心並沒有麻木，她喜歡學校裡的朋友，喜歡一直照顧她的黑井美裡，不想……死。
和夏油傑五條悟相處的無比精彩的三天，讓她心中的念頭更加強烈。
看，世界明明那麼精彩，還有很多她都沒有見過嘗試過，想和黑井還有學校裡的朋友一起再來海邊玩，還想要去看一看雪山嘗試滑雪……
不想死，真的還不想死。
“還有很多很多願望沒有達成，”以前從沒想過的願望，“我還想和大家待久一點，一起完成很多很多願望……”
“我想活下去！”說話間，天內理子已經淚流滿麵。
夏油傑等待她回答而皺起來的眉頭舒展開來，眸光也變得溫柔親善。
他向天內理子伸出手“那麼理子，我們回去吧。”
天內理子含淚點頭，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也伸出了手。
“砰！”
就在兩人雙手即將接觸的那一瞬間，在夏油傑身體裡觀望的薑望被一聲怪異的輕響觸動了腦內一根神經，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第一次在沒有告知夏油傑的情況下，強行搶走了夏油傑對身體的控製權，縱身向前，將麵前的天內理子撲倒！！
虹龍！！
薑望抱著天內理子在地上滾了兩圈卸去飛撲衝力的同時，身體硬度遠勝其他咒靈的特級假想咒靈虹龍呼嘯著現身，在掌控者的命令下用身體將兩人圍住保護起來。
“砰砰！”緊接著又是兩聲扳機扣動的輕響，可惜那兩顆子彈全都打在了迅速現身的虹龍身上，寸功未立。
“嘖嘖，還以為一槍就能解決呢，沒想到你挺警覺的。”
接著，伏黑甚爾扔掉了手裡無法再起到偷襲作用的槍。
虹龍帶著保護圈內的人撤後，等裡麵的人再次現身時，薑望已經換成了夏油傑。
他臉色難看的將天內理子推到身後，盯著黑衣白褲幾乎看不出哪裡受傷了的伏黑甚爾“為什麼你在這裡？”
伏黑甚爾輕描淡寫的側身一步躲過身後菊川麻裡的偷襲“真是喜歡從背後下手啊。”
“回答我！”
“嗬，當然是五條悟被我殺了啊！”伏黑甚爾咧開嘴，獰笑道。
“菊川！”
暴怒的一聲令下，美麗的咒靈瞬間化為索命厲鬼，朝伏黑甚爾伸出了利爪！
怒火瞬間衝至頭頂，夏油傑這時才明白為什麼菊川麻裡說感受到五條悟的咒力很微弱——
儘管他不願相信，但這個男人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五條悟已經！已經遇難！
而現在他沒時間傷心痛苦，殺死眼前這個該死的男人，為五條悟和剛才險些死在槍下的天內理子報仇才是最重要的！
夏油傑拚命冷靜下來，他看著男人在躲避菊川麻裡瘋狂的攻擊空隙裡吐出一個球，隨後那個球開始變大——乾掉那個咒靈！
菊川麻裡受令，轉而對準那個即將變大的咒靈就是一爪子。
伏黑甚爾險而又險的帶著自己的咒靈後仰避開菊川麻裡的奪命一爪，隨後抽出咒靈從嘴裡吐出的一把咒具，反手就是一刀，竟然砍斷了菊川麻裡的右手臂！
疼痛刺激的菊川麻裡尖嘯了一聲，緊接著特級咒靈強大的再生力讓她的右臂眨眼間再生，再次帶著漫天水汽撲向伏黑甚爾。
“真是麻煩啊，特級……”伏黑甚爾念叨了一聲，盯著菊川麻裡黑氣騰騰的利爪，強悍的戰鬥本能告訴他，決不能沾到咒靈手上的黑氣。
雖然不知緣由，但伏黑甚爾也並不盲目信賴自己天與咒縛換來的強大身體。因為萬一中了毒，他的身體代謝毒素也要花一段時間的，這段虛弱的時間那個在一邊虎視眈眈的式神使絕對不會放過。
趁著伏黑甚爾被菊川麻裡纏住，夏油傑連忙送天內理子離開這裡。
天內理子不想同化，就不能依賴天元結界的保護。
他將天內理子送到來時的隧道前，讓虹龍縮小身體保護她離開。
“那你怎麼辦？”天內理子坐到虹龍身上，擔憂的望著夏油傑。
“我有很多厲害的咒靈！黑井就在電梯前，你快回去找她，那裡可是來這裡的必經之路！”
天內理子瞬間被他點醒，一咬牙就轉身進入了隧道內。
夏油傑轉身看向伏黑甚爾，薑望對他說“這個人和他的咒具都很厲害，繼續打下去菊川會輸的。”
“那就先讓菊川試試那一招吧。”夏油傑的眼神宛若在看一個死物。
“嗯。”薑望應聲後，咒靈操術聯係上了菊川麻裡。
收到命令的菊川麻裡後撤一步，伏黑甚爾一刀劈砍落空，他穩住下盤，下一秒，他聽到了一個淒厲痛苦的女聲！
“領域展開——幽苦無間大澤！”
以菊川麻裡的意識為主導的咒靈除了複仇之外，記憶中最深刻的便是那永遠埋葬吞噬了他們的水澤。
從此長眠於水底的泥沼之中，身體被水草纏縛、被魚蝦吞吃化為枯骨，與淤泥混為一體，孤獨淒冷的仰望著從頭頂那渾濁的、無法觸及的水麵，再也無法離開。
他們的身體長眠在此處，他們的魂靈永遠盤旋在水底，他們的怨恨永世難消！
領域構造的何其迅速熟練，伏黑甚爾想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式神使就是這一點煩人。”
以為領域展開一定能殺死伏黑甚爾的夏油傑和薑望看不到，站在一片漆黑的汪洋沼澤中，詛咒已經從下向上蔓延至膝蓋的伏黑甚爾，盯著麵前不複美麗外殼的怨鬼，一邊慢悠悠的從肩頭盤旋的咒靈口中掏出另一把咒具，一邊淡定的說道。
無數從深不見底的沼澤下伸出的蒼白雙手撕扯著伏黑甚爾的小腿，企圖將他扯入水底共同沉淪；上方降下的陰冷雨水打在伏黑甚爾的身上，將黑色的衣物腐蝕，皮膚表麵白氣蒸騰。
“花樣百出啊。”肩上的灼燙刺痛與腿腳的腐蝕之痛隻是讓伏黑甚爾微微皺了下眉。
隨後他揮刀，向喚起滔天黑潮的怨鬼直衝而去！
領域外的人無法看到內部的戰鬥，隻能看到領域外部漆黑的結界壁壘，夏油傑站在不遠處，神色有些焦急。
他已經派出咒靈去尋找五條悟和家入硝子，他不相信五條悟就這麼死了，那家夥怎麼可能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
菊川麻裡展開了領域，有封閉性極強的領域隔絕，薑望並不能清楚感知到裡麵的戰況，隻能隱隱約約從菊川麻裡戰鬥時那劇烈的咒力波動辨彆一二。
可是——
“傑，情況有些不對。”
已經過了三分鐘，菊川麻裡竟然還沒有解決那個殺手！
要知道，術師或者咒靈之間的戰鬥中，領域展開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倘若一方會一方不會，那麼勝利一定是會領域展開的一方！
雖然也會有例外的情況，但那也是極少數。菊川麻裡的領域在必殺方麵有所缺憾，可場地環境對她的術式增幅極大，即便無法秒殺敵人，但靠拖延戰術也能拖死對方。因為在她的領域裡待得越久，場地的詛咒越強，其詛咒會賦予敵人咒力遲緩等一係列負麵buff，即便她不展開攻擊，敵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化為一堆白骨。
不過領域展開對咒力的消耗很大，菊川麻裡不會乾耗著浪費時間等著敵人自己死掉，自然也會動手。
然而薑望一直察覺到菊川麻裡的咒力劇烈波動著，仿佛即便使用了領域也無法在戰鬥中占據絕對優勢，這讓他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
“難道說，那個家夥！”以為贏定了的夏油傑臉色瞬間更加難看，薑望又替護送天內理子的虹龍轉達情報，“傑，黑井小姐的情況很不妙，她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可惡！！”
最後看了眼領域，夏油傑轉身進入來時的隧道，朝入口的參道大廳奔去。
剛從隧道跑出來，夏油傑就看到了不遠處躺在刺眼血泊中的黑井美裡和跪在她旁邊痛哭大喊的天內理子。
不斷呼喊著黑井美裡名字的天內理子想讓她醒過來，卻始終都沒有像以前那樣得到回應，盤在她們身邊的虹龍察覺主人到來，碩大的眼睛立刻望了過來。
“理子！”夏油傑跑到黑井美裡身邊，小心的將趴在地上，背後一道從左肩劃到腰部右側猙獰刀傷的黑井美裡抱起來。
天內理子恍若看到了救星一般朝他求救“夏油，你快救救美裡，快救救她！！”
夏油傑繃著臉，一邊將黑井美裡小心放到身體放低的虹龍身上一邊道“你先聽我說理子！我已經派咒靈去找我的同學家入硝子，她精通治療的術式，你跟著虹龍，虹龍會帶你找到她！”
“在找到她之前，不要離開虹龍一步！！”
天內理子強忍淚水，聽話的點頭“嗯！我知道了！”
夏油傑將天內理子送上虹龍，虹龍順著來時機械電梯的索道衝天而起，直到虹龍的尾巴也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範圍時，背後傳來了有些踉蹌的腳步聲。
看著手裡多出來的咒靈玉，這是薑望趕在菊川麻裡徹底消失前收回來的，夏油傑握緊手，菊川麻裡的咒靈玉回到他體內的術式裡。
他轉過身，看向逐漸從黑暗的隧道裡走出來的男人。
肩上背著一隻毛毛蟲咒靈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勉強掛在身上，身上各處都有傷口和詛咒，但恐怖的是，不僅連他的傷口都在快速愈合，就連詛咒也正在迅速消失。
恐怖的身體強度正是伏黑甚爾的強大所在。
反向的天與咒縛，這個讓他被出身的家族唾棄鄙夷的天賦賜予了他超乎人類極限的身體，使原本應該看不到咒靈的他反而能看到咒靈，還讓他對咒術的抗性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原來以為，五條家的六眼是這個任務裡最棘手的。”
伏黑甚爾盯著夏油傑，低低笑了一聲。
伏黑甚爾出身與五條悟的五條家齊名的禪院家族，禪院以術式為尊，沒有術式的連人都不是，而連普通人都不如、沒有一點咒力的伏黑甚爾自然被視為家族恥辱。
世家出身的咒術師都會掌握應對領域展開的秘術——落花之情，但可惜，伏黑甚爾沒有咒力用不了，他隻能用身體硬抗領域。
自當年從禪院家出走以後，伏黑甚爾很少在戰鬥中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了。
咒靈操術，吸收咒靈並操縱自如，數量沒有上限，被降服的咒靈完全視術師為主人，無需懲戒強迫，咒靈就能拚命死戰。
多麼優秀的才能啊……
他的眼中凶光愈烈，翻騰的妒火與怒意幾乎要燒穿他的心肺！
這些被父母賜予了絕佳天賦的幸運兒，天生就站在高處，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這樣的廢物，想必從沒體會過失敗的滋味吧？
“真是沒想到啊，原來你才是最棘手的家夥。”
盯著夏油傑召喚出的一隻又一隻朝他殺過來的咒靈，伏黑甚爾哂笑著，驟然原地暴起！
幾乎是摧古拉朽一般，男人矯健有力又無比靈活的身體每穿過一隻咒靈，咒靈獨有的紫色汙血便飛濺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