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一樓雖不太好走動,但住客們也三三兩兩地聚在了一起。
“我瞧著明日便可出發了,若是運貨的,隻怕還得等兩日。”
“唉!莫說了,我的貨被雨水淹了不少,損失大了!”
“莫急莫急,大雨能停,已是莫大的恩惠,若是不停,還不知得損失成什麼樣子,莫說貨物了,便是咱們隻怕都要被餓死在這旬城。”
“唉!你說得是,隻今年實在流年不利!”
“這麼大的雨,說是三十年一見都不為過,不過洪水這般嚴重,洵河一夜之間突然漲水漫至全城,我瞧著,定然是上遊有攔水大壩崩壞了,才這般來勢洶洶。”
“說得有理!隻不知是何處了。”
“過兩日自有消息傳出來,隻是,不論是何處,都是一場災難啊。”
“是啊,哪次何處發大水,不是淹掉大片土地,沿河兩岸莊稼全部變成一片汪洋,唉,這日子啊,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前年南方各處氣候乾旱,秋霜凍死了大片莊稼,昨年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得了收成,今年便發大水了,便無法安心過風調雨順之年!”
“可不是,你說著大雨,再遲來半個月,也好讓今年夏收收回啊,如今這樣,不知損失成何等模樣。”
“就是!就是!”
雲莞聽著眾人的議論,不由得深深皺眉。
當夜,她睡了一場沒有大雨的覺,但不知為何,沒有大雨打窗的聲音了,她反倒睡得不太安心,心中隱隱不安,卻又不曉得那一股不安,到底從何而來。
好不容易撐到了天亮,空中朝霞燦爛,可見是一個大晴日。
城中的積水,退了七七八八,雲莞一刻也等不了了,午後便與蕭韞之一道上路,往陵陽城回去。
出城之後,榻上歸途,才見因著這一場大雨,江河兩岸,莊稼早已被淹沒,城外的村莊,臨河之處亦被雨水淹沒,有的低窪、山穀之處,甚至隻留出了一個屋頂,還能依稀讓人辨認那裡曾是一處村莊。
城郊更是流民遍布,大雨與洪水毀滅了他們的家園,僥幸能從洪水中生存下來的人,在河邊哭得撕心裂肺,大雨不但卷走了他們的莊稼、房屋,還有親人,哀鴻遍野,雲莞看得一陣心酸,心中的不安,卻也越發明顯。
大雨過後,即便天放晴了,路也並不好走,她與蕭韞之緊趕慢趕,回到陵陽城時,已是六月三十。
而一路往陵陽城而來,進入濟州地界之後,才曉得,濟州的受災情況,遠比旬城嚴重。
旬城所在的青州府,有一半的莊稼還是好的,未被淹沒,而濟州大半數以上的莊稼,卻已是汪洋一片,河流兩岸,大水漫上來,原本隻有三丈寬的河流,如今再從對岸望去,對麵江岸,早已一望無垠,更彆說陵陽城這般三江交彙之地,城內的積水,至今甚至尚未消退下去,低窪之處,還不能行走。
然則,雲莞一入城,卻聽到了一個消息——桃花江決堤了。
“決堤?”
那一瞬間,雲莞隻覺得腦海一片空白,如同被人抽掉了靈魂一般,嗡嗡作響,“決堤”兩字如惡魔一般在腦海裡盤繞不去,讓她什麼也聽不進去,那種將近窒息的感覺,便如那一夜噩夢之中一般。
她甚至懷疑,自己仍在夢中。
待她反應過來,已是淌著積水,趕去城裡雲家新宅找雲大伯。
路過人間至味時候,她甚至沒有停留,夥計在後麵喊她,她也聽不到,直奔雲家,便見半月離開之前,因著喜事將臨,原本掛在門上的紅菱紅燈籠,一根不剩,全都變成了白綾。
雲莞看著這一切,隻覺得天地都在旋轉,整個人腦袋都是渾渾噩噩的,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雲大伯、大伯娘和雲懷誠都不在,雲家宅院,大門緊閉,唯有白燈籠在門口迎風飄飛。
蕭韞之因被城裡人間至味的掌櫃給攔住了,說了幾句話,落後了一步。
他趕過來時,便瞧見雲家宅院的門上,掛上了白紗。
蕭韞之心中一哽:“阿莞……”
他不知該如何說,五日前,桃花江決堤,上林村已經全部被淹沒,雲懷誠一家,隔日便回了鎮上。
而雲家的人……
雲莞瞧著雲家門上的白綾,眼淚不受控製,一顆一顆地掉落下來,她抬手狠狠地抹捂了一把臉,而後翻身上馬,大駕一聲,便朝著太平鎮飛奔而去。
蕭韞之立刻追趕上去。
太平鎮的地勢,比陵陽城還要高,是整個陵陽下轄境內,地勢最高的小鎮之一,往太平鎮上去的一路,一路上低窪之處,仍是一片積水,走過山道,便見山穀之下,一片汪洋,路上不知幾多流民。
她一路淚眼模糊,若非有蕭韞之在,隻怕要從馬上摔下來。
這般快馬,半個時辰之後,雲莞便回到了太平鎮上,鎮上並無積水,地麵也比陵陽城乾燥許多,她一到鎮上,便見不少熟悉的麵孔,其中一些,是上林村的村民,有人見到她,大喊了一聲:“阿莞!”
“阿莞你總算回來了,你……”
是隔壁的春耕嬸,瞧見了雲莞,便快步跑過來,眼睛紅了一圈
。
雲莞張了張嘴,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春耕嬸抹了一把眼淚,半晌卻不知該跟雲莞說什麼。
還有彆的人也瞧見她了,都朝著雲莞看過來,其中一人,便是人間至味裡幫忙的夥計,年紀隻比雲莞大了兩歲,見到雲莞,眼淚便忍不住了,哽咽道:“阿莞,我們,我們的家沒了!”
說完,他便嗚嗚地大哭了起來,周圍的人,大約是被情緒渲染了,這幾日,分明已處於絕望之中,此刻也跟著抹眼淚。
春耕嬸嘴唇張張合合,最後隻能叫一聲:“阿莞……”
雲莞隻覺得渾渾噩噩的,她一路從鎮上回到家裡,看到了原本生活在上林村的村民,看到了他們有人披麻戴孝,看到大家形容狼狽,聽到許多人說“我們的家沒了”
她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家中的,看到門口掛著的白綾,隻覺得腿上像是灌了鉛似的,怎麼也邁不動。
蕭韞之於心不忍,“阿莞……”
他向來覺得自己能為雲莞遮風擋雨,從將她放在心上的那一刻起,便決定日後護她平安歡喜。
讓她像隻快活的黃鶯鳥一般,自由自在。
隻這一刻,他痛恨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雲家門裡有人聽到了動靜,但出來的卻不是雲家的人,而是上林村的其他村民,見到雲莞,失聲大喊了一聲:“阿莞!”
“阿莞你可算回來了,快去瞧瞧你娘!”
雲家的人聽到了動靜,先跑出來的是兩小隻。
兩小隻一見到雲莞,便飛奔過來,“阿姐!”
小琛一頭撞進了雲莞的懷裡,死死的抱著雲莞,小家夥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紅的,一邊哭,一邊嗚嗚道:“阿姐,阿爹被大水衝走了嗚嗚嗚……”
小丫頭也哭得滿臉淚水,抱著雲莞的大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嗝……嗚嗚嗚,阿爹被大水衝走了,奶奶也,奶奶也被淹了,嗚嗚嗚,我們沒有阿爹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