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2 / 2)

他如季風過境 漾橋 21436 字 5個月前

瞿清猛地想起了季風在藝術樓更衣室,冷冷的對她說“第四次”時的模樣。

如果,那時她在少年宮碰到的少年真的是季風……

那確實,是第四次弄臟他的襯衣了啊。

第一次比每一次都過分,她還成功逃脫了。

瞿清從指縫裡偷看季風,想著自己跪下抱他大腿有沒有獲得赦免的可能。

季風視線落在少女被手指遮了大半的靈動視線上。

腦海裡緩緩把她和那個穿著寬大的校服的模樣緩緩重合。

“我家樓下的梧桐樹落下來的,送你一片,還是挺好看的吧。”

“我最近在研究怎麼把樹葉做成書簽,又不會因為乾了而碎掉。還沒成功。”

“等成功了,我就拿去賣,說不定能賺好多零花錢呢。”

“你也沒有朋友啊?我剛轉過來,我也還沒有。嗯……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呀。”

“我叫瞿清,你呢?”

季風當時隻有一隻眼睛看得到,他卻一眼記住了這個少女。

“對了,這是我自己串的珍珠手環,送給你好不好。”

……

這麼多年了,他每年寒暑假來少年宮做誌願者,從原先的熙熙攘攘到如今的冷冷清清,迎來無數紅著臉和他要聯係方式的少女,卻始終沒有等到那個給他塞一片樹葉、大大咧咧地揮筆在他雪白的襯衫上畫了兩道,又鬼靈精怪地要把那汙漬畫成樹葉的女孩,結果越塗越花……她快嚇哭了,他卻笑了……

她是為補償自己弄臟他襯衫才送的手串,他寶貝一樣珍藏了許多年。

她說要和他做朋友,這麼多年,卻始終沒有再見過。

騙子。

季風有時候恨恨地想著。

從少年宮回去的當晚,孫姨把他滿是汙漬的襯衫洗得雪白,又把口袋裡的枯樹葉丟掉了。一向有禮貌又沉默寡言的季家小少爺鬨脾氣一天沒有理孫姨,看著乾乾淨淨的垃圾桶,抱著雪白的襯衫委委屈屈在房間哭了一下午。

“你看,這種小魚叫沙丁魚。通常都被做成罐頭。書上寫的,公交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說的就是這種魚。我們家原來那片都沒人吃這個。對了,我今天是坐公交車來的,你呢?”

季風答不上來。

他沒坐過公交車,也沒吃過沙丁魚罐頭。

視線看向自由在魚缸裡遊來遊去的小魚,小少年羞得滿臉通紅,為自己見識淺薄感到羞愧和難過。

那之後,和孫姨和好以後,他偷偷摸進廚房,問孫姨:“什麼是沙丁魚罐頭?沙丁魚罐頭好吃嗎?”

孫姨慈愛地摸著他的頭:“傻風風,有錢人家哪裡會想吃那個啊。你要想吃的話,孫姨明天拿一罐給你嘗嘗——”

本來是無心的一個承諾,結果向來不苟言笑的小男孩瞪著大眼睛很認真地點頭:“想吃。”

……沙丁魚罐頭什麼味道季風已經忘了,但是那個瓶子,他反複洗淨了,連同少女隨手送的手串,一直寶貝一樣放在自己房間的書架上。

高中剛開學,季風作為優秀課學生代表,上台講話,一眼從國旗台上的人群中,看到了昏昏欲睡,還不忘在人群裡調皮搗蛋、和台下的男生用眼神打鬨的少女。

季風匆匆的念完稿,全程都在聽著周圍人對她的評價。

聽說她初中不學無術,這次被通報是因為高一才開學就逃課。

她還用眼神安慰著台下、坐在他的班級方陣的男孩。季風後麵知道了,那男生叫劉洋,這麼多年,和瞿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很多人說……他們一直都是一對。

再後來,他知道她的樹葉書簽成功了。其實不止一次去舊書店看過她,買了書簽,可她從來沒有認出過他。

同一個學校一年多,一個人在雲端,一個人在泥壤。

好幾次,季風是優秀學生代表,瞿清則混跡通報批評的差生之中。他靜默的站在前排,總能聽到瞿清在後麵對著彆的男生講小話,然後自己笑得不成樣,被老師批評。

季風總想著,隻要一次,哪怕有一次,她能認出他的話……

可是從來都沒有。

少女總是靈動的,俏皮的,無謂的,跋扈的……不論怎樣的,視線從來沒有分給過他。他可以是全校師生的焦點,可望向他的視線,從來不會有她。

後麵分了班,瞿清去了文科最普通的班,兩人平日裡從來不會碰麵。

季風有時候想,也許就是這樣了。

這個女生也許就是這樣的沒心沒肺,說過就忘,她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承諾。

他們也許就注定是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過去這麼久,小女孩無心承諾,他也不該有這奇怪的執念。

直到——

她於夜色中走來,說:“你好,我是來麵試的。”

寫有她名字的簡曆被遞到季風眼前,右上角就是她笑靨如花的證件照。

周岩才要提醒她動漫社在隔壁,被他按住了手。

直到——

她逃課回來,一副囂張的語氣,一腳踩在了他的肩頭。

季風那時想看看和她再度視線相對的表情,於是輕緩地抬眸。

少女眼底的震驚轉為慌亂,爾後不小心摔落。

——瞿清完全不記得他。

少年眼底的光幽深流轉,就這樣俯視著她。

俯視……

瞿清從指縫裡自下而上看他……

不是吧,這才幾年,原來隻長到她眉梢的小男孩,現在居然都高她一頭了?

似乎是怕她不認,季風輕輕抬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偏頭看她,語調裡帶著點慵懶的意味:“這樣,想起來了嗎?”

瞿清緩緩地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在唇邊合十,眼睛裡閃著晶瑩,一臉委屈:“我是不是……想不想的起來,都免不了一頓毒打啊……”

少年輕歎一聲,緩緩把手落下來:“我什麼時候打過你。”

瞿清一怔。

那倒……還真沒有。

但是這個好學生打起人來也忒狠了啊……

她為什麼總能這樣瀟灑,無辜……又沒心沒肺呢。

季風自嘲地笑了笑,輕緩地開口:“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總跟著你,對你好嗎?”

“我想說的是,我認識你不比劉洋晚,你可以和他是朋友,由著他對你好,對我,也不必有什麼愧疚感。”

瞿清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你看,這次可是你提劉洋的。”

才說完,瞿清猛地一拍腦門,急忙去掏手機:“完了完了,我忘回劉洋消息了。”

“瞿清。”看少女低著頭在那邊認真打字,季風清冷的聲音喊她。

才點了發送。

瞿清睫毛像是被他的氣息燙到了一樣,忽閃了一下,被吸引著,隻能抬頭看著他。

“你可以更放肆一點的,一切有我幫你兜著。不是你說,要做朋友的嗎?”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後麵被老師拉走,沒幾天,她也就徹底忘了這件事了。

瞿清有些回不過神來,手抓著手機緩緩地回落下去,在身前不自然地攥緊。

起初,她以為季風針對她是因為她踩到他的衣服。

如果沒有剛剛聽到的這些的話……

剛剛的很多瞬間,她又以為季風比她想的還要記仇,一件衣服的仇,他記了五年多。

可是……

他說她可以更放肆一點。

他說一切有他兜著。

似乎再次證實了某個猜想。

瞿清腦海裡一瞬間閃過季風給她帶早餐的畫麵,還有這陣子課桌裡隨手可以摸到的彩虹棒棒糖,和部門一起聚會,為她準備的生日蛋糕,還有巨大的彩虹棒棒糖……

還有,遊泳池裡,籃球場上,一向天之驕子的季風,揮著拳頭打向對她出言不遜的男生。

他帶頭,在全校師生麵前,讓欺負過她的人向她道歉……

太多的瞬間,堆積起來,忽然就有了不能承受的重量。像是邏輯推理到最後,所有的可能性被一一排除,唯一的真相浮出了水麵。

瞿清顫抖著手去擦拭乾上麵的迷霧,對上的又是少年猶如起了霧的眼睛。

她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摳著手指不敢抬頭:“你、你……”

憋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話,瞿清撓了撓額頭,終於受不了自己的扭捏樣,猛地抬頭看向季風:“你是不是喜歡——”

話還沒說完,少年堅定的視線落入她眼簾,季風徑直接了她的話:“是。”

瞿清嘴還半張著,愣住了。

她問的時候想過各種可能,甚至做好了被當麵羞辱的準備,完全沒想到他就坦然承認了。

低低沉沉的一個字在她腦海裡繞老繞去,加速衝撞著,使得她沒法理智思考,花很久才接收到這個信息。

季風俊逸的麵上沉靜,耳根有些泛紅。

“我告訴你沒有彆的意思,隻是給你你想要的理由。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

他一個人把所有的話都說了,既沒有給她選擇的權利,也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

瞿清悶悶的咬著下唇移開了視線。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

瞿清沉思了半天,由不得也認真起來。

她就著畫樹葉的地方坐下來,有點感慨,又有點愧疚:“季風,你以後……彆對我好了。”

“我們不是同一種人。”

季風冷冷地看著她:“你和劉洋就是同一種人嗎?”

他怎麼又提劉洋?

瞿清皺眉,才要反駁,手機亮起,劉洋回了消息過來。

——“沒關係,你的事要緊,你先忙。”

合上手機,觸到少年眼底更甚的寒意,她歎息了一聲,開口:“我的家庭情況,你上次跟著我也看到了。我在我們班上的情況,你最近也都看到了。都不用預測,我們兩個的人生注定會背道而馳。”

“在高中就已經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了,等高三高考完,你肯定會考很優秀的學校,哪怕不是,你家裡也可以送你出國留學。可我不一樣。我很可能連最糟糕的大學都考不上,我也不想上。我爸負擔我至今已經很辛苦了。”

季風的眉頭擰起,語氣有些嚴肅:“你不想讀大學?”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瞿清莫名有些煩躁,腦袋裡也亂糟糟的,“這是眼下對我的家庭最折中的選擇了,我在學校這樣的環境裡日日煎熬著,能撐到畢業,已經是極限了。我不想和這裡再有更多的瓜葛了。”

少年眼底的幽深陡然一沉,語氣裡也像結了冰:“所以,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他是怎麼突然又扯到這來的。

瞿清蹙眉,少年眼底的寒意和受傷,攪得她更加心亂如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季風,眼底有些羨慕和距離感:“我不是你,有那麼多的選擇和機會,可以隨時去冒險。”

“我記得第一次在這裡見麵的時候,你對我說,人隻要有夢想,就可以有無限可能,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便麵對很多困難。”

季風垂眸看著她,眼底的情緒交織著:“就是因為你這樣的話,我也以為我能逃脫命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這些,你都忘了嗎?”

少年聲音清淺,卻一字一句好像敲打在瞿清心底,讓她由靈魂深處的震顫,還有那點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聽,冷著臉開口:“忘了。你就當,那時候的我不見了,現在在你麵前的是完全獨立不同沒有未來的另一個我。”

季風卻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樣,拉住她欲離開的手,聲音冷沉下去:“我沒有忘。你弄丟的,我會一樣一樣幫你找回來。”

瞿清掙了掙:“不需要。”

工作人員推門進來,看到兩人愣了一下,開口提醒:“同學,我們要閉館了,麻煩收拾好物品及時離場。”

一直到上了返回的6路車。

正趕上晚高峰,車上坐滿了人,瞿清往後走,找了個角落,拉著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著。

少年很快站在她身前,幫她隔絕了擁擠的人群,卻沒再理她。

過彎道的時候,司機一個大轉彎加急刹,瞿清的臉猛地撞到少年的胸膛,因為慣性往後仰的時候,又被他穩穩地抬手攬住。

很短暫,在她平衡站穩後瞬間遠離。

整個回去的路程,都是這樣。

瞿清沉默著,臉頰發熱,時間越流逝,開始越覺得自己話說重了。

再往後,就是獨自漫長的思考。

車子終於在校門口的公交站牌處停下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

瞿清跳下車,少年隨後走了下來。

很快,公交車沿著公路揚塵而去。

季風站定著沒有動。

瞿清也站著。

第二輛公交車經過,車上的人看著站台並排站著的少年少女。

司機停了幾秒,沒有人上車,迅速關上車門開走了。

瞿清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決心,開了口。

“季風。”

季風沒有回她。但是直覺告訴瞿清他在聽。

“我想把學生會退了。”

少年眼底的光跳動了一下,爾後熄滅了。像蔓延起無邊的黑暗。他死死握了拳,依舊沒有說話。

兩個人相繼望著遠處掙紮著隻在地平線上留了一條光暈的太陽。

隔了會兒,

“還有。”瞿清偏頭看他,眼神平靜。

季風終於回了頭,視線和她相接,眼底雜糅了很多情緒,濃得像是化不開的愁。

他有些緊張,沒由來的緊張,混合著剛剛的心痛和難過。氤氳著堵在胸口。

少女眼底的光平靜無波,像是撣去擅自停留在她肩頭的櫻花花瓣。

平和淺淡地開口。

“你明天彆再來我們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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