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繁花原著小說 金宇澄 12660 字 8個月前

小毛兩張票,是代二樓的新娘子銀鳳所買,新倌人海德,遠洋輪船公司船員,小夫妻看了這場電影,海德要出海大半年。小毛穿過長樂路凡爾登花同,一路東張西望,看不到滬生所講,有一個長須飄飄的老公公,有名畫家豐子愷。走出陝西路弄口,右手邊,就是24路車站,這是滬生指點的路線。小毛滿足,也因為第一次吃到麵包,等電車到達長壽路,小毛下來,眼看電車繼續朝北,像麵包一樣離開,帶走奶油香草氣味。附近就是草鞋浜,此地一直往北,西麵藥水弄,終點站靠蘇州河,這是小毛熟悉的地盤。前一日,小毛已來附近小攤,買了香煙牌子,以前老式香煙裡,附有一種廣告花牌,一牌一圖,可以成套收集,可以賭輸贏,香煙廠國營之後,牌子取消,小攤專賣仿品,16K一大張,內含三十小張。鬥牌方式,甲小囡的香煙牌子,正麵貼地,乙小囡高舉一張牌,拍於甲牌旁邊地麵,上海話叫“刮香煙牌子”,借助氣流力道,刮下去,如果刮得旁邊甲牌翻身,正麵朝上,歸乙方所有,這個過程,甲牌必須平貼,貼到天衣無縫地步,避免翻身,乙牌要微微彎曲,以便裹挾更多氣流,更有力道,因此上海弄堂小囡手裡,一疊香煙牌子,抽出抽進,不斷拗彎,撫平,反反複複,橡皮筋捆紮,褲袋裡又有橄欖核等等硬物,極易損耗。小毛買的一大張,水滸一百單八將係列,某個階段,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多一張,天暴星兩頭蛇解珍,地遂星通臂猿侯健,一直缺少,準備湊齊了,再做打算。西康路底,是一座人行便橋,河對麵,上糧倉庫碼頭,日常有囤滿米麥,六穀粉的駁船停靠,據說有幾船裝滿了精白麵粉,專做奶油方麵包。近來糧食緊張,每次駁船一到,兩岸男女船民,立刻就朝碼頭鐵吊腳下奔,鐵吊是一隻鳳凰,信號明顯,船民專事收集糧食屑粒,麥,豆,六穀粉,隨身一柄小笤帚,報紙貼地鋪開,等於是小鳥,吊機鳳凰一動,百鳥朝拜,糾察一喊,大家飛開,又圍攏。理發店王師傅講蘇北話說,掃下來的六穀粉,細心抖一抖,沙泥沉下去,加點蔥花,就可以攤餅子,化一點功夫,沒得關係,功夫不用鈔票買,有得是。小毛娘講,是呀,人的且十腸,等於橡皮筋,可以粗,可以細,可以拉長,縮短,當年東洋人,封鎖藥水弄,草鞋浜關進蘇北難民,餓得兩眼發綠,人人去刮麵粉廠的地腳麩皮,等於吃爛泥,也有人,去吃蘇州河邊的牛舌頭草,每天毒煞人,餓煞人。王師傅說,嗯哪,可憐哪,不得命嘍,封鎖半個號頭(月),每天十多個人翹辮子,收屍車子,天天拖死人。小毛娘說,現在又困難了,不要緊,我篤定泰山,買了大號鋼鐘鍋子,節省糧票,每天用黃糙米燒粥,大家多吃幾碗。王師傅不響。形勢如此,大自鳴鐘弄堂裡,除了資產階級甫師太,家家戶戶吃粥,吃山芋粉六穀粉燒的麵糊塗。

小毛家住三層閣,五鬥櫥上方,貼有一張冒金光的領袖像。全家就餐之前,小毛娘手一舉說,慢,燙粥費小菜,冷一冷再吃。大家不響。小毛娘移步到五鬥櫥前麵,雙手相握,輕聲禱告道,我拜求領袖,聽我聲音,有人講,燒了三年薄粥,我可以買一隻牛,這是瞎話,我不是財迷,現在我肚皮餓,不讓彆人看出我餓,領袖看得見,必會報答,請領袖搭救我,讓我眼目光明。大家不響。然後,小毛娘坐定,全家吃粥。

小毛家底樓,是弄堂理發店,店堂狹長,左麵為過道,右麵一排五隻老式理發椅,時常坐滿客人。小毛踏進店堂,香肥皂的熟悉氣味,爽身粉,鑽石牌發蠟氣味,圍攏上來。無線電放《盤夫索夫》,之後是江淮戲,一更更兒裡噯呀喂,明月啦個照花台,賣油郎坐青樓,觀看啦個女裙釵,我看她,本是個,良戶人家的女子噯噯噯噯。王師傅見小毛進來,講蘇北話說,家來啦。小毛說,嗯。王師傅拉過一塊毛巾說,來吵,揩下子鬼臉。小毛過去,讓王師傅揩了麵孔。王師傅調節電刨,順了客人後頸,慢慢朝上推。李師傅講蘇北話說,小毛,煤球爐滅掉了,去泡兩瓶“溫津”好吧。小毛拎兩隻竹殼瓶,去隔壁老虎灶。理發店裡,開水叫“溫津”,凳子,叫“擺身子”,肥皂叫“發滑”,麵盆,張師傅叫“月亮”,為女人打辮子,叫“抽條子”,挖耳朵叫“扳井”,挖耳家夥,就叫“小青家夥”,剃刀叫“青鋒”,剃刀布叫“起鋒”。記得有一天,小毛泡了三瓶熱水進來,張師傅講蘇北話說,小毛過來。小毛不響。李師傅絞一把“來子”,就是熱手巾,焐緊客人麵孔,預備修麵。張師傅說,小毛來一下。小毛說,做啥。張師傅說,過來,來。張師傅為一個福相女人剪頭。小毛走近說,做啥。福相女人座位一動,慢吞吞說,小毛。張師傅低聲說,好事情來嘍。福相女人說,小毛來。小毛一看,是弄堂裡甫師太。小毛說,師太。甫師太講一口蘇白,小毛,阿會乘24路電車。小毛說,師太做啥。師太壓低喉嚨,一字一句說,明早六點半,幫我乘24路,到斷命的“紅房子”跑一趟,阿好。小毛不響。甫師太說,不虧待小毛,一早幫忙排隊,領兩張斷命的就餐券。張師傅說,大禮拜天,又沒得事,去跑一趟。師太說,師太明朝,要去斷命的“紅房子”吃中飯,現在斷命的社會,吃頓飯,一大早先要到飯店門口排隊,先要領到斷命的就餐券,領不到斷命的券,斷命的我就吃不到飯,真真作孽。小毛說,師太要吃西餐,讓我先排隊。師太說,是呀,乖囡。小毛說,我先跟姆媽講。張師傅嚓嚓嚓剪頭發說,講什呢講,做人,就要活絡。師太說,可以勃講,就勤講,師太我呢,付乖囡辛苦鈔票,一塊整,阿好,加上來回車鈿,兩張七分,就算一隻角子,一塊一角,乖囡,買點甜的鹹的吃吃,阿好。張師傅停下來說,爸爸媽媽,做早班,早早就走了,不曉得滴。小毛說,人多吧。師太說,七點鐘去排隊,斷命的,大概十個人樣子,每人領兩張,師太十點半,到飯店門口來拿,一定要等我,阿好。小毛說,好的。師太說,老少無欺,小毛現在,先拿五隻角子定金。白布單子塞寒窄搴,師太拿出一張五角鈔票。小毛接過說,好呀。王師傅說,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蔥,我媽媽呀。小毛說,做啥。王師傅說,不得命了,發財了,小毛,發足勢盈了,我家的小子,整整一個禮拜,我隻把一分錢的零花。小毛,幫師傅生下子煤球爐子。小毛五角落袋,抓了報紙,蒲扇,拎煤爐走到後門外麵,忍不住唱了流行小調:二樓爺叔探出窗口說,小毛,我講過多少遍了,此地不許生煤爐,拎得遠一點好吧。小毛不響。聽到二樓娘子問,做啥。爺叔說,這幫剃頭烏龜,赤佬,最最垃圾,專門利用笨小囡做事體。二樓娘子說,啊呀呀呀,有啥多講的,多管閒事多吃屁。小毛拎起煤球爐。樓上窗口探出二樓娘子銀盆麵孔,糯聲說,小毛呀,唱得真好,唱得阿姨,饞唾水也出來了,饞癆蟲爬出來了,全部是,年夜飯的好小菜嘛,兩冷盆,四熱炒,一砂鍋,一點心。讚。

阿寶有個哥哥去了香港,是自小送了人,基本無來往。但有一天,阿寶意外接到哥哥來信,鋼筆繁體字,問候阿寶,稱已經讀大學。內附一張近照,一份歌劇女王卡拉斯的剪報。看信明白,這是哥哥第九封信。如果此信是父母接到,阿寶仍舊一無所知。哥哥的照片,蓓蒂看得十分仔細。蓓蒂說,香港哥哥,不是我將來喜歡的相貌。阿寶說,為啥。

蓓蒂說,將來我可以喜歡男人,現在不可以。阿寶笑笑。蓓蒂說,香港哥哥有心事。阿寶說,我看不出來。蓓蒂說,淑婉姐姐,也有卡拉斯新唱片。阿寶不響。淑婉是弄堂裡的資產階級小姐,時稱“社會青年”,高中畢業後,上大學難,極少出門,有時請了男女同學,聽音樂,跳舞。

每次得悉這類活動,蓓蒂去看熱鬨。這天下午,兩個人到了淑婉家,發現卡拉斯剪報上的劇照,與淑婉的唱片封套一樣。淑婉說,香港好,真好呀。阿寶不響。房間裡窗簾緊閉,留聲機傳出《卡門》絲絨一樣的歌聲,啦莫,啦莫,啦莫,啦莫,啦啊莫,啦啊莫,回蕩於昏暗房間。蓓蒂走來走去,轉了一圈。淑婉說,女中音,女中音,現在上升,一直上升,升到高音,轉花腔。阿寶不響。淑婉放了信,仔細看阿寶哥哥的照片。淑婉說,香港哥哥,沉思的眼神。蓓蒂說,卡拉斯,是公主殿下吧。淑婉說,氣質是葛裡高利?派克的赫本,電影我看了三遍。每次想哭。阿寶不響,心為歌聲所動,為陌生的親情激勵。淑婉說,香港多好呀,我現在,就算弄到了卡拉斯唱片,還是上海。阿寶不響。淑婉說,我這批朋友,像是樣樣全懂,樣樣有,吃得好,穿得好,腳踏車牌子,不是“三槍”,就是“蘭苓”,聽進口唱片,外方電台,驕傲吧,可以跟外麵比吧,跟香港比吧。蓓蒂說,可以吧。淑婉說,差了一隻襪筒管,哪能可以比呢,上海,已經過時了,僵了,結束了,已經不可以再談了。阿寶不響。淑婉說,現在隻能偷偷摸摸,拉了厚窗簾,輕手輕腳,跳這種悶舞,可以跳群舞吧,可以高興大叫,開開心心吧,不可能了,大家全部參加,手拉手,人人頓腳,樂隊響亮,大家衝進舞場,齊聲高唱《滿場飛》,香檳酒起滿場飛,衩光鬢影晃來回,爵士樂聲響,跳了倫巴才過癮,嘿。阿寶不響。淑婉說,大家拉手,跳呀,轉呀,踏腳響亮,笑得響亮,大家齊聲拍手,開心。

阿寶不響。淑婉沉默良久說,香港哥哥,有女朋友了。阿寶說,我寫信去問。淑婉說,我隨便問的,如果哥哥來上海,阿寶要告訴我。阿寶說,一定的。淑婉羞澀不響。阿寶說,等哥哥有信來,姐姐要看吧。淑婉不響。蓓蒂走近說,阿寶講啥。阿寶摸摸蓓蒂的後頸說,出汗了,可以回去了。阿寶立起來。淑婉說,以後經常來。阿寶答應。到了第二天,阿寶爸爸進房間,看見玻璃板下的照片,眉頭皺緊說,香港來信了。阿寶不響。阿寶爸爸說,不許回信,聽到吧。阿寶說,嗯。一個月後,哥哥來信,仍舊是鋼筆繁體字:(阿寶弟弟你好,我看到回信了,非常高興。我現在還沒有拍拖女朋友,將來會的。講到歌劇,意大利文發音豐富,音素是a,e,i,0,五個母音,十六個輔音,濁音,共鳴的鼻音,雙輔音,塞擦音。上海有羲大利文補習班嗎?父母大人好嗎?以前聽香港繼父銳,上海淮海路瑞金路口這一帶,叫“小俄羅斯”,有一家彈子房,隔壁是原白俄《柴拉赧》社,日占時期照樣出報紙,多方交易情報的地方,現在。

信看到此,阿寶爸爸一把奪過來,捏成一團,大發雷霆,讓阿寶“立壁角”一個鐘頭。爸爸脾氣一向暴躁,但半個鐘頭後,也就好了,拉過阿寶,摸摸阿寶的頭說,爸爸心煩,不要跟爸爸尋麻煩。阿寶不晌。卡拉斯的剪報,從此夾進一本書裡。對於音樂,意大利文,彈子房,阿寶的興趣不大,每天聽蓓蒂彈《布列舞曲》,克列門蒂《小奏鳴曲》,心裡已經煩亂。每到夜裡,阿寶爸爸像是做賬,其實寫申訴材料,阿寶每夜經過書房,書桌前,是爸爸寫字的背影。爸爸說,阿寶,替爸爸到瑞金路,買瓶“上海”黑啤來。或者講,到瑞金路香煙店,買一盒“熊貓”煙鬥絲。爸爸是曾經的革命青年,看不起金錢地位,與祖父決裂。爸爸認為,隻有資產階級出身的人,是真正的革命者,先於上海活動,後去蘇北根據地受訓,然後回上海,曆經沉浮,等上海解放,高興幾年,立刻審查關押,兩年後釋放,剝奪一切待遇,安排到雜貨公司做會計。

有一次,祖父摸摸阿寶的肩膀說,爸爸最近好吧。阿寶說,好的。

祖父說,一腦子革命,每年隻看我一次。阿寶不響。祖父說,當年跟我劃清界限,跑出去,斷了聯係,等於做了洋裝癟三,天天去開會,後來,爬進一隻長江輪船,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阿寶說,後來呢。祖父說,我以為軋了壞道,做了“長江弟兄”。阿寶說,啥。祖父說,就是往來長江輪船的強盜,後來據說不對,是去了江北。阿寶說,後來呢。祖父說,偷偷盤盤,再從江北回來,再做上海洋裝癟三,參加革命嘛,先尋飯碗,每日要吃要咽,哪裡是電影裡講的,上麵有經費,有安排,全部要靠自家去混,有理想的青年嘛,連吃飯本事學不會,開展啥革命工作呢,因此,肚皮再餓,表麵笑眯眯,一身洋裝,褲袋裡三兩隻銅板,真是可憐。阿寶不響。祖父說,革命最高理想,就是做情報,做地下黨,後來,就蹲日本人監牢了,汪精衛監牢,我帶了兩瓶“維他命”去“望仙子”。阿寶說,啥。

祖父說,就是探監,人已經皮包骨頭,出監養了半年,又失蹤,去革命了。

阿寶說,後來呢。祖父說,後來就跟阿寶姆媽,浙江地主家庭小姐結婚,到香港一年,養出小囡,當場送人,因為啥呢,要革命。阿寶不響。祖父說,我一直看不懂,人呢,還是要住法租界高乃依路,就是現在皋蘭路,講起來,一樣是租房子,為啥不蹲“下隻角”呢,閘北滾地龍,“番瓜弄”

棚戶,滬西“三灣一弄”,為啥不做一做碼頭工人鬨罷工呢,革命麼,吃啥啤酒,吃啥煙鬥絲。阿寶不響。祖父說,吃辛吃苦,革到現在,有啥名分,好處吧,也隻是打打普通的白木算盤,記兩筆草紙肥皂賬,心裡不平呀。阿寶不響。旁邊大伯說,是呀是呀,革命革到頭了,分配到革命成果吧,有具體名分,地位吧,兩手空空,一點不搭界。祖父白了大伯一眼說,做大阿哥的,肚皮裡有啥貨色呢。大伯一呆說,啥。祖父說,當年就算去公司分部,做做“龍頭”呢。阿寶說,啥。祖父說,就是賬房。大伯不響。祖父說,逐步做上去,慢慢做,做到“總龍頭”,做到“頭櫃”了,等於做主管,也就長見識,出麵接待“糯米戶頭”,“餿飯戶頭”。阿寶說,啥。大伯說,就是接生意,接待各種客戶,好客戶,壞客戶。祖父說,哼,每天穿得山清水綠,照照鏡子,吃吃白相相,房間裡擺一套《萵有文庳》,賺過一分銅鈿吧。大伯不響。祖父說,做人,當然要名分,孫中山,華盛頓總統,也要名分。阿寶不響。祖父說,做男人,做事業,真心認真去做,通常就左右為難,做人,有多少尷尬呀。阿寶說,嗯。祖父說,不談了,現在,我也是尷尬戲,尷尬人了,天心不許人意,隻要一個疏慢,就有果報。阿寶說,嗯。祖父說,我也就是吃一口老米飯了,我現在,有啥做吧,我無啥可以做了。

以前,多數是下午,車子開到南昌路幼稚園,祖父接了阿寶,出去兜風,到城隍廟吃點心,然後送回來。阿寶娘從來不提。阿寶稍大,有時去思南路,祖孫講講閒話。祖父已經老了,原有幾家大廠,公私合營,無啥可做,等於做寓公,出頭露麵,比如工商聯開會學習,讓大伯出麵。每月有定息,一大家子開銷,根本用不完。祖父唯一的作用,是掌握銀箱,隻有這塊小地方,可以保存原樣,祖父捏緊鑰匙,開開關關。近幾年食品緊張,表麵上響應計劃配給政策,按月使用票證,買來黑麵粉,六穀粉,山芋,讓大腳娘姨燒一鍋菜粥,南瓜麵疙瘩湯,擺一種姿勢。兩個伯母,輪流用煤氣烤箱,每一隻鐵皮小盒子,擺一個麵團,塗一層蛋黃,做小麵包,勻灑糖霜,照樣做純蛋糕,烤雞胸肉,咖喱卷,培根煎雞蛋,自做“清色拉”。這幢大房子,每周消耗雞鴨魚肉蛋品等等,是黑市最緊俏物資。海外親戚,不間斷郵寄食品到上海,郵局全部檢查,經常扣留超額部分,但十磅裝富強粉,通心粉,茄汁肉醬,聽裝豬油,白脫,咖啡,可可,煉乳,基本可以收到。上海普及電視,約190年前後,電視開播時間為195年,起初全市,隻有三百多台電視機。1960年,思南路客廳裡,已有一台蘇聯電子管電視機,一次有了故障,上門維修的青年,留短髭,梳飛機頭,小褲腳管。祖父付了鈔票,青年接過,分兩疊,塞進前後褲袋,因此褲子更瘦。阿寶身邊,玉立婷婷的幾個堂姐姐,矜持好奇。

青年講了調頻方式,拿出一張紙條,對堂姐說,以後有啥情況,請打電話來,再會。當時隻有一個電視頻道,基本與電影檔期同步,“國泰”,“淮海”頭輪影院海報出來不久,電視也開始播。有天吃了夜飯,阿寶推說去同學房間溫課,溜進思南路,電視機麵前,隻是祖父一人。阿寶看看四周。祖父說,剛剛我發了脾氣,全家不許看電視。客廳空闊,每扇門背後,像有人細聽。原來這天,大伯與叔叔兩家,各買了一架落地十四燈收音機,可以聽國際節目。婊婊曉得後,告訴了祖父。伯叔兩家,大大小小輪番說情,祖父堅持退貨。婊婊搬回思南路,矛盾已經不少,伯叔兩家,本就為房間多少,家具好壞不和,突然搬進一個多餘的妹妹,大伯讓了一間讓婊婊住,表麵客氣,心裡討厭。祖父說,資產階級,確實不像樣,我如果早死,思南路,也就是吃光,敗光了。阿寶不響。此刻電視裡,黑白帷幕一動,走出一個三七分頭,灰嗶嘰長衫的青年,笑了一笑,講一口標準上海話,上海電視台,上海電視台,現在開始播送節目,現在開始播送節目,今朝夜裡廂的節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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