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被程懿停在路邊, 而電話中的賀博簡像是被擰了什麼開關似的,喋喋不休,小論文一段一段地從話筒裡輸出。
終於等到那邊有停頓, 蘇禮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那你為什麼讓彆人到我寢室送牛奶?”
“你忘了嗎?”賀博簡今日主題是回憶殺,“高中那時候我給你送自己整理的重點,也是讓小組長收作業的時候偷偷塞你桌子裡的啊!”
他說:“我怕你不想見到我,但又需要我。”
蘇禮:“……”
“我需要你什麼,需要你讓我花粉過敏和牛奶喝多了反胃嗎?”
而程懿早已不在乎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煙花隕落,他看向舉起手機嘴唇張合的蘇禮,舌尖抵了抵後槽牙。
沒事, 不就是在他的車裡和彆的男人聊天嗎,不就是把他晾在一邊嗎,不就是坐在他的新車上看彆人放煙花嗎,沒關係的。
他沒關係的。
男人咬緊牙關,聽著沒掛斷的電話。
賀博簡:“我消失了這麼久, 不是和單笛在一起, 而是在為你準備這些驚喜。所有人都可以誤會我, 但我不想你誤會。”
“我誤會你?”正準備掛電話的蘇禮硬生生給氣笑了, 既然憋不住就乾脆攤開來講,“單笛生日那天朋友圈發的照片是你拍的吧?音樂會背影比心是你們倆一起吧?我去團建那段時間你們遊遍了市內我們一起去過的景點吧?”
“賀博簡,在你心裡我到底是個多沒智商的人, 讓你都不願意花點時間編些可信的理由來騙我?”
如果賀博簡劈腿得坦坦蕩蕩, 膈應之餘她多少也敬他敢愛敢恨,現在這樣優柔寡斷又謊話連篇, 虛偽且掉價,讓蘇禮對他昔日舊友的濾鏡都轟然粉碎。
她甚至懷疑, 那麼多年她認識的賀博簡,朝夕相處到她以為已經很熟悉的賀博簡,和對麵的究竟是一個人嗎?
賀博簡卻還在說:“你很在意她?如果你願意回來,我可以再也不和她……”
這話乍一聽沒問題,但蘇禮很快捕捉到了重點。
他說的並不是“我放棄她”,而是“你回來我再放棄她”。
多麼精致又令人作嘔的利己主義者啊,都這種時候了,記掛的居然還是身邊至少留有一個備胎。
蘇禮完全覺得自己的價值被侮辱了:
“這麼喜歡準備兩套方案,到時候你死了是不是墳頭上還得掛兩個二維碼讓人選擇支付寶還是微信吊唁?”
“你以為我是你放盒子裡的棒棒糖,想起來就能舔一舔?”
“這麼多戲,你要是活在清代是不是四大名著都被你一個人寫完了?”
“今天的煙花為什麼沒有炸一炸你的腦子,看看你的大腦是不是和直腸交換了位置?”
“哦,也許你根本沒有腦子。”
賀博簡被她罵懵了,開口就是“你彆……”,可半天了硬是一個字都接不上話。
“就這個態度還想讓我回去,劈腿的時候怎麼沒想著出本時間管理的書給我當紀念?”蘇禮嗤笑一聲,“多高的枕頭啊做這種美夢?”
電話迅速被切斷,蘇禮把他的新號碼拉入黑名單,看著鎖屏頁麵平複激烈的心情,麵前卻不期然出現一瓶被擰開了的礦泉水。
耳邊傳來男人愜意又愉快的聲音:“罵累了?喝口水。”
蘇禮奇異地側過頭,發現方才還陰沉不定的男人忽然就變得如沐春風般和煦,還頗有些春風得意的味道。
她暫時將其理解為聽她罵賀博簡很爽。
想了想,蘇禮還是覺得有必要強調。
“你也彆斤斤計較,就算我和他複合了也還是會請你這頓飯的,不存在臨時跑路去約會。”她頗具責任感地望向程懿,“不要我一接賀博簡電話,你就用那種充滿背叛的目光看我。”
的確是在計較但並不是在計較請客的程懿:……?
她是這麼理解的?
喝了幾口水後,蘇禮的理智回攏,又轉頭同程懿商量:“還有,下次你們要刹車的話能不能先通知我一聲?”
“下次?”像是自己品出什麼了不起的信息,程懿本還繃緊的眉頭瞬間平複,掩唇咳嗽兩聲,將那曼妙的兩個字又重複了一遍,沉聲道,“嗯,下次通知你。”
車重新開始啟動,耽擱了一陣,夜色已經從儘頭彌漫開來,路燈漸亮。
剛進行完一串冗長的經典掰頭語錄,蘇禮撐著有些缺氧的腦袋,給陶竹回語音:“今天沒人送東西了吧?”
陶竹那邊還沒回,程懿倒是忽然開了口,淡聲道:“都這麼講了,應該就不會再來找你了。”
程懿這個思路一出,倒讓蘇禮抿了抿唇。
她眉心輕蹙,“不好說。”
男人眉一凝:?
“六年他都堅持下來了,這區區幾個星期又算什麼。”
男人加速駛過即將倒數的綠燈,風聲呼嘯,街市人聲鼎沸,她的聲音有一瞬間的縹緲,讓他疑心是幻聽。
“什麼?”
她隻是噙笑,搖了搖頭。
“沒事。”
這晚的進食地點由蘇禮選在了川菜館,麻辣刺激味蕾直通大腦,讓她被賀博簡氣痛的神經終於舒適了不少。
吃完之後她撐著臉頰欣賞窗外人流,順道喝著水,程懿卻不期然遞過來一本A4冊子。
他說:“這是明年的春季新品規劃。”
封麵上寫著“浮儀年度新品服裝”,蘇禮翻了幾頁,不知道這種算得上秘密又是高層才能過目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自己手裡。
“給我看這個乾嘛,我們組做的不是春季新品。”
再說了,雖然美其名曰是校企合作,但畢業生負責的項目被斃掉的可能性極大,能有一兩件衣服被留下就算走運了。
她沒抱什麼想法,隻當是個經曆才來的。
“我知道你不負責這個,”程懿說,“但以你的能力,或許能提出不少意見。”
“我給你們的高薪專業設計師提意見啊?”少女在燈光下倏然笑開,眉眼裡都蘊著坦蕩的笑意,“程總是在跟我開玩笑,還是捧殺我?”
“可能職位會和工作年限所掛鉤,”程懿抬眼,“但天賦不會。”
“我對你的水平沒有任何質疑。”
他今天之所以會把川程旗下的服裝品牌帶給她看,他承認,占比最重的是他帶著並不純良的心思,他想在二人之間構造一個新的羈絆,方便他順理成章地聯絡她。但是第二點,是因為他看出她的天賦。
天賦這東西很玄妙,他對服裝其實並不了解,卻一眼就能發現她與眾不同的靈氣,某些東西可以後天培養,但金字塔尖的設計師卻並非隻要努力就能吃這碗飯。
可能她在市場平衡、受眾喜好、係列辨識度方麵還有學習進步的空間,但他也依然相信,此刻的她具備某些人並沒有的特質,例如獨到的眼光。
果然,她努著嘴看了會,很快給出了些意見。
“我能理解設計師想要做係列套裝的想法,但是服裝麵料和版型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很容易讓消費者隻有買一件的想法,不會全入。”
“碎花這個東西就是不規則才好看,這件的規整拚貼是不是太僵硬了?”
“這條裙子版型很好,而且用輕薄的歐根紗和蕾絲點綴讓它不會顯得那麼厚重,腰帶如果換成麻繩款,也許視覺的對比會更有味道。”
“亞洲女性普遍有顯白和顯瘦的訴求,我覺得這個淺藕色還要再斟酌下。”
發現程懿真的在記,蘇禮戰略性後仰:“你玩兒真的?那你彆說是我說的啊。”
他輕飄飄地勾唇笑,“我跟你來過假的?”
……
跟一個和服裝設計幾乎八竿子打不著的Boss討論了四十多分鐘服裝問題,今日的會晤終於結束。
老規矩,程懿送她回來。
車子好不容易抵達宿舍樓下,蘇禮趕緊要去拉車門,卻發現他沒有將鎖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