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禮發完那條打榜分享就後悔了。
大概深夜就是容易讓感情占據主導, 而理智縮為無限小的時刻,看到陶竹發來的打榜轉發,她竟鬼使神差地遞給了程懿。
她明明想找他, 但又嘴倔地想要體麵,於是手指在第一時刻選擇了這種迂回的方式,保全了驕傲的尊嚴,絕不容許自己先服軟,先坦白喜歡。
他不是話多嗎,隨便回個問號也能自己找話題先聊起來吧。
但出乎意料的,程懿並沒有回,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過了很久之後, 陶竹熄燈,蘇禮這才輕描淡寫地說:
【發錯了。】
……
“哈哈哈哈哈哈操嫂子居然說她發錯了?這玩意也能發錯?!”
“不對,那發錯了也是在給彆的男人打榜啊!這到底是個啥?”
“啊――原來是頂小綠帽啊!”
一旁的霍為看程懿久久未動,禁不住湊過來查看原委,這一看就把自己給看樂了, 笑聲還沒來得及徹底從嗓子中天然釋放, 麵前杯子裡的酒忽然被人全部倒掉。
霍為:“嘎?”
程懿站起身, 拿起桌邊的表扣著表帶, 神態漠然。
“家裡是不是把你信用卡停了?”
霍為一下沒轉過來:“對啊,怎麼了?”
“今天上午的那套彆墅、昨天剛買的車、大前天包場的party――”男人慢條斯理,淡然一笑, “我全都不請, 今晚之前轉給我,否則稅率50%。”
霍為:?
你放高利貸呢?
走到門口, 男人身形微滯,這才回過身繼續道:
“雪茄也不要抽了。”
霍為:“……!!!”
最後, 霍為用“資助超過兩分鐘不能撤回”為由苦苦哀求男人良久,卻還是沒得到一絲一毫的心軟。
他再也不亂說話了TAT
///
次日上午,鬨鐘在十點才響起,但蘇禮和陶竹都沒睡得太好。
演唱會的音樂聲太大,咚咚咚地撼人心房,身體遲遲無法進入平靜期,她們聊到淩晨三四點才來了些微困意。
“沒事,飛機上還能再睡會。”陶竹說,“走吧,趕下午的飛機去。”
午餐、安檢、值機、起飛、降落,這麼一套流程過去,抵達新家已經是傍晚了。
二人拖著小箱子走到門口,蘇禮剛打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團粉色的爆炸頭,伴隨著眼線能揚到太陽穴的煙熏妝。
“噢,new friend!”
?
粉色爆炸頭伸出手,毫不怯場地來了段堪比饒舌的自我介紹:
“你好,我的name是呂怡然,當然你可以call me克莉絲汀,我的work時間在早十點到晚十點,最喜歡的try是美國,boyfriend談了三年,有什麼情感上的problem可以隨時來問我。”
…………
對麵的人太認真以至於蘇禮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搞笑還是反串。
大概被這中英交雜的表達方式弄懵了幾秒,蘇禮這才擱下箱子,伸出手說:“你好,蘇禮。”
除了一口煎餅味英語的呂怡然,她們還有個室友是郭丁蘭。相較起來,郭丁蘭就要安靜很多,戴一副圓形的黑色眼睛,頭發總是紮在腦後。
不管怎麼樣,這兵荒馬亂的一天終於結束,相互介紹認識了之後,蘇禮就回房間了。
蘇禮和陶竹一個套間,她躺在床上玩手機,陶竹也咚地倒在她旁邊:“我怎麼覺得這合租生活有點讓人擔驚受怕的呢……”
蘇禮笑,朝她擠眼睛:“那可是你自己選的。”
“我隻選了房子外加知道有倆室友!其他的哪清楚!”陶竹把手墊在腦後,“算了,既來之則安之,你……”
陶竹話還沒說完,蘇禮在閒聊中隨意滑著手機讀消息,忽然冒出一句鼻音:“嗯?”
“怎麼了?”陶竹戛然而止。
蘇禮確認過後驀地從床上彈起,難以置信道:“《巔峰衣櫥》真給我發私信了?!”
陶竹:!!!
她瞬間扒過來:“快給我看看――”
【親愛的“再讓我吃兩口”大大您好,這邊是《巔峰衣櫥》節目組,我們是集設計、明星、網紅於一體的競技類真人秀,了解到您之前為瀘景宮做的設計,覺得很適合我們節目組對於新銳設計師的定位,真誠地尋求與您的合作,不知您是否有檔期參與我們節目的錄製呢?條件都能詳談,希望您能夠同意!】
看完這條合作私信,二人四目相對,放空地互望了很久。
“他們恐怕不知道你就是蘇禮吧,”陶竹靈光一現,“這還不簡單,你就說想要你參加,就要把單笛踢掉――”
蘇禮忽而打斷:“那多沒意思。”
對著陶竹愣怔目光,她忽而輕快笑開:“我和單笛正麵拚一拚,豈不是更好?”
蘇禮按照那邊發來的聯絡方式,添加了好友,進一步詳聊。
加濕器裹著淺淺雛菊香在房間內彌漫,她將被子拉過肩膀,輕輕閉上眼睛。
單笛以為把她推入了絕境,殊不知柳暗花明,變相為她打開了新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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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班打卡,校企合作終於正式結束,蘇禮那組最終留下了兩件衣服,一件針織外套,和一條牛仔連衣裙。
今天是正式上班淪為社畜的第一天,蘇禮引為紀念。
資本家的公司從來不會溫和,她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新的任務,是給某個設計師酒店定製十套適合拍照的衣服。
酒店是五星,就開在雪山上的一個小村落,離國內外聞名的玉章雪山很近,故而吃了景點酒店的紅利,入住的遊客不少,也算當地附近的特色。
既然是景點酒店,勢必要提供很多能留念的活動和服務,酒店本身就修葺得如同景點,以花圃劃分區域,每棟樓房隻有兩層高,樓下還有草坪和吊椅,入口處養著肥肥的錦鯉,水波清透。
因此酒店也開發了拍照服務,有很多遊客都會在大廳外的樓閣亭榭處拍照,但不是所有的衣服都上鏡――
為了進一步開發商業價值,俗稱為了賺錢,老板決定定製一批專門用以拍照的衣服,到時再雇傭專業攝影和妝發師包前後期――
反正連幾千塊一晚酒店都住得起的旅客,來拍組漂亮的照片自然也不在話下。
蘇禮看著組長發來的酒店照片,又看了些視頻資料找感覺,泡了杯咖啡,開始尋找設計靈感。
一周後她交上了五套,關卡層層遞進,稿子最終被送到程懿那裡過目。
本以為給Boss看隻是走個樣子,沒想到程懿居然真的會翻開。
男人就坐在她對麵,看著設計紙沉吟良久,不置一詞。
蘇禮耐不住:“有什麼問題可以直說。”
“也沒什麼問題,就是差了點感覺。”
程懿撣撣紙張,“這樣吧,我給你批七天的假,你去那裡住一陣子,回來再繼續設計。”
“……”
還有這種好事?
就這樣,蘇禮突然獲得了公費旅遊一周的待遇。
就連去機場都有專車接送,這讓她懷疑程懿是送自己去度假的。
下了飛機,正在轉盤等行李,她收到司機給她打來的電話,說接她的車已經在外麵等著了。
蘇禮到了約定地點,拉開車門一看,程懿就坐在最靠內的位置。
有可能是坐飛機坐暈了,或者今早還沒睡醒,又或是還沒來得及吃菌就已經菌中毒出現了幻覺――
蘇禮將門狠狠拉關上,深呼吸,閉眼睜眼,這才二次拉開車門。
車裡的男人巋然不動,壓根不是什麼幻影,甚至還放下手中的雜誌,淡淡擰眉看向她。
蘇禮:“你……”
“忘了說,”他像是好不容易想起來,不經意提起,“酒店老板是我朋友,我順道去看看他。”
她眼珠子轉了轉:“住多久?”
“看情況吧。”
程懿又漫不經意拾起雜誌:“你再不上車,交警過來就要違停罰款了。”
……
蘇禮拽著把手坐了上去,將包擱在腿上,終於有功夫去關注屏幕亮起的手機。
是陶竹給她發消息:【到了嗎?】
舉個栗栗子:【嗯。】
【去雪山嗎?多拍點照片發我,好吃的要做標記,我下次去旅遊就按你的排雷來。】
蘇禮發點頭的表情包,又看到陶竹發來的消息:【我剛剛在跟Faith的弟弟們打遊戲,聽聞臣說……你怎麼沒加他好友啊?】
【還有這回事,】蘇禮一概不知,【那天打完我就退了,後來都沒上過。】
【也不用加好友嘛,反正我也很少打遊戲。】
陶竹氣急攻心,發了段語音來:“你是榆木腦袋嗎,這是加好友打遊戲的事嗎?聞臣誒,聞臣想添加你,就是願意經常帶你的意思啊!這種帥哥在對麵,我要是你,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得趴在遊戲上,你以為就是單純的打遊戲?這可是交流感情啊!”
“對了,我上次要你打的榜你打了嗎?”
舉個栗栗子:【。】
舉個栗栗子:【沒有。】
蘇禮沒拿耳機,隻開了一格音量貼在耳邊,但饒是如此都躲不過男人極好的聽力。
程懿聽到熟悉的打榜詞語,不由得傾身靠近了些,見她飛快地打著字。
對麵的陶竹也不甘示弱:【嗯呢,每天不是做衣服就是看動漫,要你花幾秒打個榜拉近下距離都不肯,那請問你拿什麼泡帥哥?拿你看電視等廣告那120秒嗎??】
蘇禮想了想:【我有會員,看劇不用廣告。】
陶竹:【……】
陶竹:【那我是不是還要誇你好幾把棒棒?】
看到這裡,男人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原來她沒有給那個什麼男團打榜,其實真的隻是發錯了?
車窗反光,若有似無地倒映出男人再度挑起的笑意。
蘇禮的狀況就沒有程懿這麼愜意了,陶竹那邊發來了一連串59秒死亡語音,她取出耳機承受著好友的怨念,直到十分鐘後,陶竹的遊戲開局,一切才終於消停。
她順勢調出音樂,頭抵在窗戶上看風景,不知怎麼地就淺眠了過去。
再睜眼時車好像已經停了下來,程懿起身對她說了句什麼,耳機中的搖滾搖得熱烈,她沒聽清,迷糊地問了句:“嗯?”
又扯下右半邊耳機,蘇禮再度詢問一遍:“什麼?我沒聽清。”
程懿想到很久之前,她也用耳機偽裝過聽不見,這會兒倒沒重複方才的話,反而挑眉看向她:“真的在聽歌?不會又是空的?”
她眉一蹙,還沒來得及答話,身側的扶手驀地被人握住,沉木的氣息如絲如縷,浸入她鼻腔。
程懿大半個身子前傾,直接靠了過來,麵對麵地貼上了她的臉頰。
兩瓣耳朵蜻蜓點水般摩擦,男人的耳朵壓貼在她柔軟的外耳骨上,像是一本正經地考察到底有沒有聲音,又像似有若無的撩撥。
她被電流激得一震,可他又稍稍退開,像是沒徹底聽清,幾秒後再度貼了上來。
……
溫度傳遞交換,她頭腦一片空白,思路斷線,難以重連。
――他的臉頰,軟的。
那是當下一刻,蘇禮唯一的念頭。
…………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不知道肢體該如何擺放,她像是被拆解成零件模型,進退由不得自己。
蘇禮僵硬地微微後仰,男人也在此刻若無其事地撤離。
她抬眼,正巧撞進那雙笑吟吟的眸子裡。
程懿借著姿勢拉開了車門,神態自若地走了下去,站在石子路上朝她伸出手臂,說:“下來吧,這裡路不好走。”
男人如此輕描淡寫,好像說什麼都顯得唐突。
蘇禮的嗓子輕微吞咽了一下,看向木門掩映後霧氣繚繞的水池,言不由衷地停了又停。
“……有午飯嗎?餓了。”
///
就這樣,狂風驟雨的話題被輕巧揭過,蘇禮穿過實木拱橋,坐進了大廳,等待辦理入住。
酒店叫雪墅,服務挺到位,蘇禮沒坐多久,就有人給她送來果盤和飲品,還拿出小冊子為她介紹附近的景點。
她一邊聽一邊喝著梅子水,隻是心猿意馬,腦海中總循環不斷地播放著某一幕。
吃過午飯,她隨意地在院落中散步,雪山溫泉徐徐流淌,水聲泠然,她抽了個速寫板到小亭子上去畫畫,垂眼就能眺望整個古城的景致。
對麵有個茶室,正有老師傅在那兒煮茶講茶,蘇禮沒太感興趣,畫了會畫,覺得頸椎有點疲勞,便打算出去轉一轉。
這邊海拔高,紫外線強烈,雖然天氣不熱,但防曬一定要做好。
蘇禮帶了防曬衣,又往包裡裝了傘和防曬噴霧,這才背上包出發了。
這座城市是旅遊勝地,坐落在市中心的古鎮也是商業化到不行,但雪墅外麵的村落卻保留著一絲淳樸和天然。
雖說附近有幾家小飯館,沿路也有村民吆喝著幾百塊騎一次馬,但仍有許多村民隻是單純地住在這裡,過著樸素簡單的生活。
蘇禮隻在寫生的時候來過幾次這樣的地方,其實並不常接觸,看著用石塊砌起的牆,不免生出幾分新奇和有趣的感受來,禁不住伸手摸了摸。
這裡的土路沒有特彆修過,走起來有些崎嶇不平,身後的包也隨著她的步伐一晃一晃,重量帶著肩膀往下壓。
奇怪,她的噴霧和傘加起來有這麼重嗎?
蘇禮越走越累,終於忍不住停下來打開包檢查,果然在防曬和傘之外,還發現了一遝很有年代感的東西。
好像是小時候的愚人節,她為了整蠱誰,就找來一堆尺寸和紙幣相同的白紙,上下再墊上百元紙鈔,最後把邊沿塗上色,看起來就像是一萬塊的現金在手,不拆開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次整蠱好像成功了,但她也差點失去一個朋友。
想到這裡,蘇禮不禁發笑。
可能是回家整理行李的時候一頓亂塞,不小心把這個也塞進包裡了吧。
她拍了張照片,正想給陶竹分享大無語事件,一邊拍一邊走,結果剛路過個拐角,就聽到了嘶啞的哭聲。
蘇禮愣了下,錯愕地抬頭,發現麵前的樹下正有人在家暴。
挺著啤酒肚的男人手中正拿著根皮帶,抽著地上滾做一團的女人和小孩,那小孩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袖口的衣服卻都被打得開了裂。
女人還在拚命護著小孩,長發沾著眼淚胡亂散落在臉上,手中卻緊緊攥著個牛皮紙袋。
蘇禮看不到她們的表情,但覺得一定很痛。
這裡的遊客一般都會直接出發去雪山或者其它景點,在村子裡閒逛且逛到這個地方的人不多,隻有兩三個而已。
有人駕著馬頻頻回頭,想管卻又怕惹上一身腥,最後一步三回頭地選擇離開;也有小孩天真懵懂地抬頭問了句“媽媽他怎麼在打人”,就被母親飛快地捂住嘴抱走了。
明明有很多機會,卻沒人願意幫她們。
女人和小孩為了逃避抽打,已經滾到了最裡麵,男人卻窮追不舍,口中念著什麼“叫你不給我”,抬腿就要追過去――
蘇禮的意識快於理智,還沒來得及想清楚,足尖就已經挑起地上晾衣服的竹棍,猛地朝男人踢了過去!
男人被絆了一下,險些摔跤,怒不可遏地回頭:“誰啊?!”
這啤酒肚男人說的是方言,但不太難理解,蘇禮可以聽懂。
其實已經有點害怕了,但是直覺又告訴她,這說不定是一場找到根源就能輕易解決的紛爭。
畢竟在這種地方,家暴的原因往往隻有幾種。
於是她儘量維持聲音的平穩,說:“沒看到已經打出血了嗎,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啤酒肚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句子,卻絲毫沒有半點憐惜情緒,反而惡狠狠道:“少管閒事!趕緊走,否則我連你一起打!”
說完,啤酒肚又轉過了頭,大概是不想和她計較。
自保意識驅使著蘇禮後退,身體也跟著轉了回去,隻要再踏兩步就能原路返回,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