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2 / 2)

肆意沉淪 鹿靈 24024 字 7個月前

足下卻像有千斤重似的邁不動,她想,是不是看到她站出來的那一秒,被家暴的母女也像是看見了希望呢?

可一旦她離開,無異於親自將微弱的火光狠心踩滅。

她是遊客,遊客一般來說都有隨行伴侶或者旅行社,那男人不敢打她,她知道。

而現在就算報警也不是最快解救母女的方式,警察最後隻會當家庭矛盾調節,其他什麼也不做不了。

用力地抓住包帶,她猛地閉上眼睛,竟是直接又轉了回去,大步流星地擋在母女身前。

蘇禮將包放在地下,雙手緊緊抓著兩端,是極具防禦感的姿勢,宛如戰士抱著唯一的盾牌。

她問:“你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

啤酒肚像是聽見了好笑的事情:“哈哈,我要什麼?”

“我就想要她手上袋子裡的錢,你能搶來給我嗎!”男人說到激動處,本就漲紅的臉更加發紅,像一頭狂躁的野獸。

他蹭了蹭自己的臉,想到方才的情況,不滿道:“媽的,被這娘兒們撓了一臉傷。”

蘇禮回頭,看向女人手中的牛皮袋:“什麼錢啊。”

女人好不容易有喘息的功夫,虛弱地對蘇禮說:“我不可能把錢給他的,小姑娘快走吧,彆連累了你。”

又抬頭看著男人,“這是我家湫湫下學期的學費,都是她自己獎學金掙來的,憑什麼要給你賭博喝酒啊?”

啤酒肚再度被惹惱,猛地一巴掌摑在女人的臉上,力道之大,讓蘇禮的耳邊都嗡鳴片刻。

身後的小女孩哭得更大聲,都快說不出話:“彆打媽媽了,彆打媽媽了……”

蘇禮一把抓住男人黝黑的手,頓了頓,拉開包,從裡麵取出五張為特殊情況準備的紙幣。

鮮紅的五百塊,夠他浪一會的了,男人充滿興味地打量著她。

剛剛就覺得這小姑娘身上有股千金氣質,看來沒輕易下手果然是對的,居然這麼爽利。

但啤酒肚絕不會滿足於此,他嫌棄地擠起半邊橫肉:“這點錢,打發要飯的?”又打量著蘇禮,貪婪和質疑同時湧上,“你又不認識她,也沒什麼好處,為什麼願意出錢?”

“女性幫助女性,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

蘇禮吐出一口氣,在包內來回翻找,摸到了。

她將那遝一萬塊的“紙鈔”放在手心,卻沒有第一時間給。

“這些總夠了?”終於找到底氣,她開始試著掌握風向,“拿了錢,你能保證這個月都不再打她嗎?”

“那這麼點不夠……”男人見她好說話,開始獅子大開口,咧出一嘴的黃牙,“再來一萬。”

她裝作掙紮地思考了很久,這才從包中摸出另一遝,“山窮水儘”道:“我隻有這麼多了。”

――幸好當時愚人節騙了兩次。

啤酒肚盯了她一會,看到她袖子裡遮不住的鑽石手鐲,以及瞧一眼就能看出名貴的背包,這才猛地抽走她手裡的兩萬塊,眯著眼端詳片刻,竟是一點疑心都沒起。

他說:“喂,你包旁邊那個外套給我包一下,我怕錢散嘍。”

錢的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隻要滿足了他的需求,他就不會再糾纏。

估計現在滿腦子都隻有怎麼去快樂賭博了。

蘇禮解開綁在一邊的外套,朝他扔了過去。

啤酒肚哼著歌離開。

見麵包車消失在街口,蘇禮立刻攙扶起女人和小孩,將她們帶到曲折難找的小道裡,這才翻著包開始找創可貼。

她的那疊“紙鈔”很難拆,就算啤酒肚發現她是在耍他,也不會是這一時片刻的事,現在都逃到了這裡,到時候報警也來得及。

蘇禮擰開礦泉水瓶,衝洗著小孩被沙石裹住的傷口,又給小孩貼上創可貼,聽見女人為難又感激的聲音:“謝謝你啊,但是那麼多錢,我……”

“沒事,”蘇禮說,“裡麵都是白紙,加起來還沒我最開始給他的多。看他那個樣子,應該還沒來得及花就氣得全撕碎了吧。”

女人:?

終於,在接下來斷斷續續的了解中,蘇禮知道了這家的情況。

男人是開麵包車載客的,雖說這裡遊客不少,但他好吃懶做,賺錢也是得過且過,常在家裡休息,又不知怎麼染上賭癮,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女人平時要照顧小孩,半夜還要做些針線活養家。

好在孩子很爭氣,成績也好,一連跳了好多級,隻是最近家庭愈發窮困,今天男人喝了酒又想去賭博,翻出孩子的學費,女人死活不願意,一場紛爭便由此展開。

蘇禮想勸,但又覺得沒有立場,女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說:“我其實也想走的,但又怕一個人養不活小孩啊!平時要照顧她吃照顧她住,到時候上了大學又怎麼辦……”

蘇禮沉思良久,忽然想到什麼,翻出手機找了好半天,這才遞給女人看。

“這是一個公司資助貧困學生的計劃,雖然目前隻有大學生,但是這邊還有一個其他申請入口。我……嗯……我有朋友認識他們,可以幫你們開通。”

其實這就是皓蘇的資助計劃,隻要她跟蘇見景打聲招呼,沒什麼不行的。

“就是需要上傳一些憑證,以保證確實是成績非常優異,而且家庭有困難。”蘇禮儘量思考著措辭,“後期還可以進公司實習。”

女人看完頁麵,不停地說著謝謝,蘇禮幫她們把資料弄好,又寫下一串數字:“這個是我的手機號,有機會的話就把一些獲獎證明拍了發給我,實在沒機會的話就算了。趁還能走,就趕緊走吧。”

“以後有什麼問題,也可以聯絡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見啤酒肚還沒找來,蘇禮又翻出一張卡,小心翼翼地不傷害她們的自尊心:“資助計劃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批下了,這裡麵是一點點……生活費,可以應付意外情況和周轉期。當然,算我借你們的。”

她看向小女孩,“工作之後要還給姐姐的哦。”

又想了想:“嗯,還得收利息。”

“不過呢,如果你的大學是排名前十的,這個利息就不用還啦。”蘇禮激勵地拍拍小女孩腦袋,“要加油哦,希望你賺回利息錢。”

小女孩卻隻是睜著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過了好半晌才說:“姐姐。”

“嗯?”

“你好漂亮噢。”

蘇禮猝不及防,過了半晌才忍住笑意。

“嗯……我也覺得。”

不知哪裡有笑聲傳來,驚走枝椏上逗留的鳥雀。

///

蘇禮出去一趟不過兩小時,再回到酒店卻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

她癱在床上倒頭就睡,醒來時已經是四點多,前台給她發消息,問她要不要下午茶。

舉個栗栗子:【要的,我自己去餐廳吃吧。】

她趿著拖鞋去吃下午茶,蛋糕才挖了兩口,露台下起了小雨,二樓又沒位置,她隻好端著去了茶室吃。

結果剛找到一個空位,發現上麵的茶盞東倒西歪,水順著桌子淌了下來,她正奇怪這裡是什麼案發現場嗎,剛坐下,抬起頭就看到從視線儘頭走來的程懿。

男人走得極快,表情緊繃,眉頭皺得比雪山還深。

蘇禮咬著叉子正迷蒙著呢,程懿忽然發現了她,於是腳步更快,還帶一絲擔心,足下生風地推開了茶室的門。

男人的速度大約是每秒2.6米,如果她想要在這之前吃完蛋糕,大概每秒得吃五――

思考間,程懿已經站到了她麵前。

他根本沒有以前徐徐圖之的陣勢,徑自推起她的袖子,抓著她手臂左右檢查,緊接著換到脖子和臉頰,最後蹙眉看向她的腿:“哪裡受傷了?”

“什麼受傷?”蘇禮說,“我沒受傷啊。”

“衣服上全是血,你說你沒受傷?”程懿竭力壓製火氣,“以後你出去之前能不能跟我說一聲?就算不想坐我的車也彆做這種危險的事,這樣很讓人擔心知道嗎?”

男人表情異常嚴峻,蘇禮再次秉持自我懷疑的態度思考了一會。

她舔了舔唇,覺得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就出去逛了趟村子,下午一直待在酒店,真沒坐車。”

“至於血……哪裡的血啊,你指給我看看?是路過哪家的時候正在殺雞我被濺到了嗎?”

程懿拿出手機,將圖片放大:“東山大道上出的車禍,副駕駛這不是你的外套?”

蘇禮仔細看了會,差點就沒認出來這是自己剛剛帶的那件,這狗直男眼神挺好啊。

不對……

她站起來:“車禍?東山大道?”

“是的,”一旁的何棟說,“就是村子裡一個男人的麵包車,兩個半小時前出了車禍,司機酒駕,先是撞到警車,又撞到護欄掉進了水裡,現在正在搶救,估計凶多吉少。”

“男人長什麼樣?”蘇禮追問,“叫什麼?”

何棟:“長什麼樣不知道,好像叫羅康來著。”

就是那個啤酒肚男人。

蘇禮破案了,揉揉太陽穴說:“我下午碰到他,然後把外套給他了,沒坐車。”

她將始末大致說了一遍,講到最後自己也覺得離奇,對著程懿難以置信道:“我也不至於聞到那麼濃的酒味還敢坐人家車吧,不要命了嗎!”

程懿蹙眉:“……”

何棟在一邊跟著說:“程總這不是害怕嗎,畢竟凡事都有萬一。”

“要這麼說的話,那個司機確實是活該,不過……”

蘇禮:“不過什麼?”

不過他也覺得總裁的確是誇張了點,當時聽說車禍,他把圖片發過去之後,男人立刻就在不顯眼角落處找到一件女式外套,並對他發出質問:“這是不是蘇禮早上帶的那件?”

發現的確是之後,何棟又猜測蘇禮要麼沒上車,要麼是通水性開窗逃走了,總之不太可能整個人都撞沒了,但男人生怕似的,幾乎把整個古城翻了個底朝天,回來的路上臉黑如鍋底,那氣勢,就差說一句“她在這消失我讓你們全城陪葬”了。

想到這裡,何棟居然又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他正想繼續說,冷不丁接收到程懿的目光,立刻清清嗓子,公事公辦道:“沒什麼,不過蘇小姐以後還是要注意安全。”

免得有人明知道你應該不會嗝屁還生怕你掉一根頭發流落在哪兒而把整個古城都翻過來玩兒命地往死裡找。

何棟轉頭:“程總,那沒開完的那個會我們繼續吧,我去通知一下?”

男人像是經曆了一場過山車般的情緒起伏,此刻顯得有些乏了,他捏捏眉心,低聲答:“嗯。”

程懿回房間開會後,蘇禮還坐在茶室吃下午茶,但總有哪兒懸著,直到有人湊過來和她說:“那是你男朋友吧?真的好擔心你哦。我剛剛就在這裡,他在隔壁邊喝茶邊開會,一聽說外麵出車禍,立刻去房間找你,發現你不在房間,又開始去找現場……”

“很怕你出事吧,這也太寶貝你了。”

蘇禮啟了啟唇,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

晚上,她的房門被人敲響,何棟就站在門口。

“蘇小姐,程總問您要不要去逛古城,安撫一下您受驚的……心。”

蘇禮想了想:“受驚的人是他吧?”

“……”

她從雪墅後門出去,程懿的車已經在外頭等著了,蘇禮非常熟悉地拉開門坐了進去,和他一起坐在後排。

大概是出去找她耽誤了一陣子,他手上待處理的工作更多,沿途一直都在打著電話,蘇禮也沒打擾他,就看著窗外繽紛的景色。

晚上的古城很漂亮,但除了漂亮幾乎一無所有,就連小糖人都彌漫著一股不正宗的味道。

蘇禮仰頭看空中垂下來的裝飾傘,正想說點什麼,又覺得還是不說為好。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兩下,原來是站在標誌景點處的阿姨們:“小美女,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年輕人的旅遊是為了舒服,而阿姨們的旅遊目標則是――站在各個有字的地方拍攝打卡照,然後發朋友圈。

蘇禮笑了笑:“可以的,您站好吧。”

她挺有禮貌,又很認真,一連拍了五張,還都是不同角度的,把手機還回去之後,她下意識回頭找程懿,卻不期然撞進一片溫熱胸膛。

他笑起來的時候伴隨著胸腔震動:“……搞襲擊?”

她揉了揉腦袋,正想說受工傷的應該是我吧,忽然有閃光燈哢嚓的聲音,她一轉頭,發現剛才的阿姨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剛剛你幫我們拍,現在我也幫你拍一張。來吧,阿姨把照片傳給你。”

蘇禮擺手說不用,男人卻上前一步:“她不會開隔空投送,發給我就好。”

蘇禮:?

傳完之後,阿姨還非要把照片給蘇禮展示,嘖聲讚歎:“真好,一看就是小情侶的樣子,我跟你叔叔啊以前也這麼甜蜜……”

照片裡的二人靠得很近,程懿抬起的手還沒落下,看起來像是在摸她的頭,而她鼓著臉頰看他,男人笑得縱容。

的確是模糊性很強的一張圖,她剛看到都嚇了一跳。

隻是……

一眼就能看出是情侶?有這麼誇張?

古城裡其實也沒什麼可逛的,一小時後他們收工回程,到房間後,蘇禮收拾好洗澡的衣服,打算刷刷手機就進浴室。

結果她剛打開朋友圈,發現程懿在五分鐘之前,罕見地發了條動態。

從她加他以來,他的頭像、ID、簡介萬年不變,就連秘書都說他從申請開始就沒換過,但今天頭像卻換成了一張純黑色的圖,如果不是蘇禮給他備注過,根本不會覺得這是他。

他隻簡單發了一個點,連配圖都沒有。

宛如某種暗示,蘇禮鬼使神差地點進他的頭像,也打開了他的朋友圈主頁。

頁麵倏地一刷新,她發現――

他將那張合照,存儲為了朋友圈的背景圖。

五分鐘前,好像正好是他們分開的時候。

///

第二天蘇禮一起床,伴隨著WIFI一同釋放的,是誇張到爆炸的聊天消息。

而所有的消息都指向一個重點――程懿昨晚的朋友圈爆炸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會很熱鬨,男人不分什麼工作生活號,所有人添加的都是同一個,他又萬年不更新,一更新自然會引發關注,更何況是如此“特彆”的內容。

隻要有一個人發現他換了背景圖,就幾乎等於全世界都知道了,甚至還有發小在底下留言:【發個朋友圈就為了炫耀有背景圖了?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我過生日你為我發過一個字嗎???】

好像有什麼已經悄悄產生了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今天她起得早,腦袋還有點不清醒,因為今早要去爬玉章雪山,六點就得起來,七點就要出發。

她本以為是酒店組織了一大堆人,但最後發現裡麵的全是熟麵孔,除了導遊就是程懿和何棟了。

沿著樓梯慢慢爬上山,氧氣逐漸變得稀薄,程懿看她有點呼吸不上來,轉頭找一旁的人要著氧氣瓶。

拿到之後他又不太會開這個,畢竟以前都是人家開好送到他手邊,程懿弄了一會兒,將外麵的塑封塞進口袋裡。

他的鼻尖被風吹得微紅,蘇禮忘了帶外套,此刻身上披的薄羽絨服是他的,男人隻穿了一件藍色襯衣。

程懿揭開氧氣瓶蓋子的時候,蘇禮忽然說:“昨晚你換背景圖了。”

“嗯,”他不怎麼意外似的,“終於發現了?”

怎麼會用到終於兩個字呢,蘇禮想,她才該用終於兩個字吧。

終於能正視他的情感,終於終於,不能裝傻了。

她被寒氣嗆得咳嗽了兩聲:“玩玩而已的話,你不用到這種地步的。”

或許其實某些時刻,早就學會裝傻了吧。

她怕自己淪陷於他的靠近,他的每一步冥冥中都與賀博簡是如此相似,於是她在必要的時刻將曖昧朝另一種方向解讀,隻要不貼上戀人未滿的標簽,就永遠不會有發展成為戀人的機會。

因為那時候的她更確定,就算程懿有什麼,也隻是玩玩而已,她無需當真。

“玩玩?”程懿笑了笑,將氧氣口對準她的鼻腔與嘴唇,貼上,“公司,學校,校企合作,就差把我想追你做成牌匾掛在車頂全程展覽了。”

男人的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我這都不算認真,怎麼樣才是認真?”

他拍了拍她的背,按下氧氣按鈕說:“吸。”

氧氣迎麵而來灌入肺腑,思緒也在某些時刻開閘,無法抵抗洪水。

蘇禮堅持著爬到了山頂,景色很美,隻是這終究不是觀賞雪山的最佳季節,薄薄的雪斷斷續續,一直接連到頂點。

實在沒有力氣,她又猛吸了幾口氧氣,轉身走了兩格台階,準備下山。

“冬天再帶你來,那時候雪山更漂亮。”

程懿說著,加快兩步走到她麵前,微微彎下了腰。

蘇禮幾乎將氧氣瓶掛在鼻尖,講話甕聲甕氣:“乾嘛。”

最高點海拔近五千米,視線所及是漫長得仿佛看不到儘頭的樓梯。

爬上來有多艱辛,下去也一樣。

蘇禮聽到他說。

“上來。”

“我背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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